《龙眠之美征文》许浩与龙眠山水

林泉高致

许浩与龙眠山水

李国春

明弘治初年仲秋的一个早晨,初来桐城的余姚人许浩,一大早就身著青衣小帽不偕随员,踱步在桐城北大街麻石道上,观察城中景物民风。据典籍记载，桐城自春秋至汉魏，朝吴暮楚，屡遭变革，而吴魏相争，桐城竟为战场。元末明初，桐城人口迭遭流徙，出入无定,直到明朝中叶，境内人民才得以安居乐业。明宣德以后, 天下安定，加上汉唐以来千余年的教化涵养,桐城一县民风醇美，士人开始通籍，百姓便崇尚读书了，甲族高门子弟连登科第，簪缨累世风靡海内。许浩一来桐城就听说城里皆世族列居，每至晨夕，通衢陋巷，儿童诵读，士人吟哦，琅琅之声响彻四里。读书人着粗布袍褂，与穿裘袄帛褂的富庶子弟侃侃而谈，脸上也毫无惭色。年轻人行于道上见到辈尊年长者，便站在路旁，双手垂直，非问不答，且不敢先行。这些情景,许浩今早在南北两街都耳闻目睹了。回到儒学后，每每与同僚谈起就生发出由衷感慨：文化之区，礼义之乡，名不虚传啊！后来许浩将他的观感写了一首《七律·桐城怀古》，发思古之幽情，叹世运之多变，赞地方之丰饶，祈望这江淮剧邑，承平安乐：

桐溪溪水绕桐城，城上游观百岁并。

指廪坊存红稻积，射蛟台毁碧苔生。

朝朝运瓮人何在，岁岁催耕鸟自鸣。

若解平田犹井井，底须兵甲苦相争。

许浩的家乡余姚是浙东名郡，境内四明山层峦叠嶂，山奇水秀；母亲河姚江源远流长，沿岸津渡等列,河姆、桃花等古渡边古往今来发生了许多凄美动人的故事。浙东山水人文的熏染，造就了许浩的文人气质、诗人禀赋以及儒者之操守，乡试以后，他再也无心场屋。但朝廷终究还是眷顾于他，依学行给了他一个训导之职。千里迢迢，他宦游桐城，任期数载，政务之余，尤钟情于龙眠林泉、浮渡禅踪，北峡雄关、练潭夜月，与桐城山水结缘，留下了许多流传后世的不朽诗篇。他特别钟情于龙眠山林壑泉洞之美，为之歌咏。

还在故乡时,许浩就听说过李伯时的《九歌图》,他的老师曾描绘道，那画卷用“澄心堂”纸绘作，每卷后书屈大夫《九歌》辞，笔法娟妙，真乃画中逸品。老师还对他说：李伯时的另一幅传世图卷《龙眠山庄图》更是拙趣高古，画中的龙眠山在古舒州桐城。许浩来桐城前，其师又叮嘱，要领略龙眠山的淑气，仅跋涉探奥，不能尽得，只有用心体味，才能得其神韵。

弘治某年的一个春日,许浩偕衙署典史、儒学教谕诸同好,自文庙前出发,出北拱门过柴巷口越境主庙缘溪而上向龙眠山中进发。一行人去龙眠山寻幽跻险,而许浩此行只为寻踪,凭吊他心中的画圣李公麟。

谷雨过后，草木方始萌蘖。这一日雨霁天晴，和风吹拂，一行人腊衣刚换，登山时格外的轻松。龙眠山绵亘重复，岩壑深秀，道狭崖耸,跋涉艰难,仅半日功夫，许浩就和他的同伴登上了椒子崖。抬首眺望龙眠诸峰耸立,华崖、二姑两峰并峙，山中氤氲相荡、云雾蒸腾，大干如游龙蜿蜒,若隐若显向西南伸展而去。对龙眠山神交已久的许浩，此时心灵与山川相感荡,骋情于眼前的景象：

大小二龙山，连延入桐城。

山尽山复起，宛若龙眠形。

许浩此行原本是来寻踪的。李公麟《山庄图》所绘有古龙眠自然人文景物二十处，峨嵋人苏辙依图皆有吟咏。从宋元符至明弘治年间，四百余年的沧桑，山川不改，但早已物移人非了。许浩在山道中遇当地的一位“樵”者指点山水,慨叹昔时之 “墨禅堂”晓钟远逝，“延华洞”题名斑驳，唯有垂云沜冷泉映月,“建德馆”遗迹可觅。许浩盘桓于椒园残垣瓦砾之上,寻思伯时昔日所绘龙眠山川人物似幻亦真，引人入胜境,乃其自家胸臆；子由所咏将画中景观人物一一 点出，其写草木泉石,禅堂别业有庄之朴浑，释之空寂，儒之清明，是艺与道一,钟铎叶妙；唯子瞻跋语谓天机所合、神与物交,方为真谛。他边游边吟道：

昔年李参军，爱此山水清。

投簪赋归去，筑室当林垌。

兴来索束绢，握笔濡丹青。

写就山庄图，墨妙如天成。

曩昔伯时休致归来，不致外王而守持内圣，放意于龙眠林泉之间，与天地精神往来，释老同参，将胸中丘壑点染于澄心堂纸上，令天下无数英才心驰神往。许浩说自己从四明山来到桐城，能置身龙眠山水领略林泉之美，真是大自然垂爱。龙眠山千沟万壑，风影泉声，吹万不同，伯时只取十之一二娱情适志而已，自己宦游于江淮之间，余生当不忘山林，就足够了，何必再去寻踪访迹，打破那幽林鸟鸣溪泉岩洞的沉寂呢？于是他咏道：

我来觅陈迹，满壑烟霞生。

凝神致遐想，恍若图中行。

这也许就是山庄图留给后人的无穷意蕴啊！

许浩在桐城任上究竟去了几次龙眠山，无从稽考。他襄助知县陈勉纂修首部《桐城县志》时，对桐城的山河景物，古迹民风肯定有过多番实地察看，在录写桐城之沿革建置、山川风物、选举人物、兵事田赋时皆倾注了他的热忱，龙眠山的深秀，连同他家乡四明山的高峻，都深深地写入他的胸中。许浩一生著述不多，所写仅朝章国故、读史随想，刊行于世有《宋史阐幽》、《明史阐幽》各一卷。其《复斋日记》二卷，记述明初以来朝野杂事,都是他目击耳闻的真实记录。这位外籍吏员在桐城任内兴学校、修礼仪，桐城子弟多受其惠，余暇耽于山水，在桐城写下了多首诗篇，有《七绝·咏桐城八景》、《五古·西峡山》、《五古·题会圣岩》、《七律·浮山华岩寺》、《七绝·石屋胜迹》等。他的才学随着逝去的历史而尘封于一卷一帙之中，后来人鲜有提及，唯有这首《五古·游龙眠山》与桐城山水人文情景交融，意合神聚,古今传诵不绝。

写于乙未仲春之杪

一河星光

名邑自当如梧桐，凤来凤往留清声。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