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吴砺

聚会

（一）

刘伟夫妇回上海，上海同学支部江煜主席组织了欢迎会，罗指员带着女儿，刘伟夫妇，德伟，承捷，江煜，我们家两位共九人参加了这次聚会。

江主席在龙之梦购物中心八楼的上海人家设宴招待刘伟夫妇。

这是我参加过的同学聚会气氛最轻松活跃的一次，承捷交待我要为聚会写一点文字。

（二）

刘伟夫妇六号从美国回上海，下午六点到达南京西路与西藏中路交界的旅馆，晚上七点约我们家俩在附近的“七十年代后”餐厅吃晚饭。

在餐厅走廊中见到刘伟夫妇。前不久在微信中见到刘伟夫妇在纽约与同学聚会的近照，这次看到他们俩就没有意外之感了。

刘伟身着紫色T恤，背着一个简易旅行包，身体修长而面部清瘦，一副学生兼修行者的模样，我感到面前的刘伟与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气质神情有相当的神似。

刘夫人是U大八零级十一系郭沫若奖金获得者。八十年代中期到美国后一直在微软公司工作，我猜她属微软初始阶段成员之一。我是第一次见到刘夫人，这位性情温和，话不多，一副好学生兼聪明女士的模样。

我是九二年左右刘伟回国时见过刘伟一次面。二000年左右，我在美国与刘伟电话联系过，此后就失联了。直到前不久山川重新为大家找到刘伟。

刘伟说他家地址与电话一直没有变过。我说曾把你家电话放在七九二电子邮箱让美国同学打给你，但没有回音。刘伟说，一般自己不熟的电话都不接，因为平时骚扰电话很多。

我明白了山川写信的做法真聪明，美国人即使搬家了，总会有人把你的信转到新地址。我记得我九七年到美国时，找到自己初恋女孩读博士时在杂志发表文章的地址，结果一个月后她收到了盖满邮戳转了很多次的信。

大学时代，我和刘伟是我少数最要好的朋友之一。那时刘伟是属于有些内向但内心十分骄傲喜欢独行的来自上海的少年。

我不由感叹，我们青少年时代培养出的友谊即使二十五年没有见面仍无疏远感。

这次我感受强烈的是刘伟言谈举止中透出的强烈的单纯，使我几乎感受不到时光在他身上带来的任何变化。这也是我们与很多早年去美欧留学长期生活在那里二三十年同学再次重逢时共同的感受，虽然我们的容颜都变苍老了。

这次得知刘伟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九一年生，小是九七年，大的是女孩，学生物，现在在读博，小的是儿子，今年刚上大学。

我们在饭桌上聊了很久，刘夫人先离开到商店帮刘伟买衣服，因为这次他们随机行李箱被航空公司弄丢了。

如今同学相见，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人的一生有几个二十年？

（三）

第二天早上，我们相约在市区走一走。刘伟说，我们一道逛逛福州路上书店，我想看看你关心的那些书。

上午九点福州路书店还未开门，仅上海文化商厦开门了，不过走进二楼的书店发现这个书店已消失了。半年前，我还在这个书痁淘了一百多本折价的旧书。我真担心福州路书店会不会在不久将来会全被关闭？

我们在上海书城门口等了一段时间，九点半准时进入了书痁。

我们先到二楼文艺类书架前，沿墙先看到的是五四前后文人写的散文集。中国近现代散文水平真的不高，为什么不多放一些近现代外国名家的散文选呢？大概外国人的散文虽好，可更无读者了？

刘伟问我，你自己出了两本书，会不会觉得这书架上的书不过如此，每本书可看的不过几页。

我说，真是如此，我现在看书一般夹了一纸片记录书中精彩段落的页码，整本书看完后再摘要这些句子。

我问刘伟，你平时写些东西吗？刘伟说，写一点，不多。

刘伟在三楼找到了宗教类图书，刘伟现在已是基督教徒了。我知道一个学物理的无神论者变成宗教信仰者是一个多么艰苦的过程。

我在美国的朋友中有好几位成了基督徒，很不幸我不是宗教的信仰者，但我尊重信仰者，不过我这次还是想和老朋友开开玩笑。我说：“三大宗教领袖中，伊斯兰教创造人穆罕默德人生体验最丰富，是宗教领袖．、行政和军事首脑，九个夫人中有年长他十几年的女性到年幼的少女。

佛陀当过王子，有美貌的妻子，有儿子，人间各种享受都齐全了，再去苦行；只有耶稣最苦，什么享受都没有，三十多岁就遇难了，这种对人类生活经验的缺失会导致他宗教理论上有缺陷。”

刘伟说：“宗教主要目的是要解决生死和永生问题啊”。

这一点上我完全同意。

离开书店，我们来到了南京路上的星巴克咖啡店，这是刘伟所在的城市西雅图走向全世界的另一个品牌。

我问刘伟未来二十年对自己有什么计划，刘伟沉默一会说：“当义工，”我说，“这与信仰有关吧，”刘伟说，“是的。”

这是我听到过的朋友中最独特的人生规划，我能感受到刘伟的真诚和质朴，一种优雅独特的气质，一种自由人生的执着。

刘伟说，“你变化很大。”我说，“若有变化或许是变自信了，不再是那个在极端自卑与自傲中挣扎的大学时代的少年。二十年前专业上的进步被外国人猛夸也带出了我在散文写作上的自信心。即使自己微不足道，但这一点自信心对于我们个人很重要，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少年时代失败的阴影。”

（四）

晚上同学聚会成了我们中年生活中的一个亮点。我们在迷迷糊糊中或不知不觉中到达了中年。突然再次发现了青春时代同伴、读书时同学可以使自己回到已逝去的青春岁月，哪怕只是一两个晚上。

吃己不再是主题，饭桌仅为放松聊天提供了一个平台。

这次晚上聚会还是江主席组织，德炜，罗指导每次总是参加上海同学聚会，承捷是难得有时间参加了今天的聚会。

一个地方同学聚会一定要有一个生活特别积极总对生活充满热情和活力的人作为核心才能组织起来，江主席就是上海同学核心。像我这样的人永远只是一个被动无生活热情的人，多余无生命活力的人，只能在朋友构建的平台上走动。

我与承捷大学毕业三十二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承捷是六四年生的，是我们当年两个小班六十人中（后来专业课时新加入的十多位少年班同学除外）年龄倒数第二小的同学，我当年是倒数第四小。

当年的英俊少年似乎外貌变化不大，承捷仍是显得惊人的年青。这是我们这批同学中罕见的个例。

承捷说，当年我只是十五岁小孩上大学，大学前二三年因父母离异感到十分自卑，到了大四大五时才缓过劲来。

承捷说，上大学不久，父亲没了。刘伟是见过他母亲的唯一同学，那是母亲接他时刘伟和他一道从合肥的学校回上海在火车站见过，此后母亲也过世了。

真没有想到承捷那么小年纪就要承受世上最悲伤的事。也难怪我们在上海那么多年一直没有见到他，他在同学的视野中失踪了很多年。

如今的承捷用时髦话说是事业成功的标准人士，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会秘书，几个公司的董事。真不知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精力。

我印象很深是承捷当年在U大读研时，一个校游泳队的女孩追他，当年在校其他读研同学告诉我，这个英俊的少年怎么能接受这么相貌平平的女孩！

承捷说，刘伟当年在学校吹长笛《阿来城的姑娘》，那是他听过最美的长笛曲，世上没有人比刘伟吹的这段长笛曲更美、更梦幻。

这也是我当年同样的感受，从那单调的学生宿舍飘出的长笛声承载着我们当年那些少年青春的梦，成了青春时代最遥远的最梦幻的记忆。

罗指导带来的小学三年级读书的女儿，使聚会带来了孩子的笑声和永远使不完的精力，这群年过半百的老孩子也变成了小孩子。

德炜这次看上去特别心情愉快和轻松。看来德炜第一次出门到美国看读研究生的女儿带来了全新的心境:女儿带动着当父亲的去看了新的世界。

刘伟说，他在美国参加全程马拉松，这真让我吃惊：过了五十岁还能参加马拉松，这要多好的身体素质和充沛的活力啊。

指导员夸我网上写的游记写得最好，这真让我十分受宠若惊。承捷说我对色彩特别敏感，说我对一草一木都感到其诗意，而大家多是熟视无睹，夸我当年应当去学绘画。

写作本身是一件十分寂寞的事。这些年我写作的动力一个最重要来源就是七九二同学对我的夸奖。这个时代文学已退到可以忽略的地位，而热爱写作的人往往像孩子渴望老师夸奖一样希望得到认同。这不仅虚荣心的问题，而是写作必须的食粮。

整个聚会十分热闹，我新近亦迷上了手机拍照，一口气拍了四百多张，若不是承捷、刘伟扣下我的手机，我会拍更多。其实我手机拍照大家随意状态的聚会照片，比站坐有意合影生动得多，更多地能拍出大家的个性。

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我们相当一部分同学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为了生活而奔波，如意的少，失意的多，如今过了五十岁，我们已开始看淡人生道路上的得失，逐步又走回青少年时代的朋友圈。或许我们前方面临是即将到达的衰老，还有一去不复返的不远的未来了，我们又开始热爱生命剩下的每一刻时光，去试图到朋友们回忆和说笑中忘却过去的忧伤，忘却对未来的畏惧，打发越来越多的孤独感。

返老还童，人性的必然，这或许是我们开始热爱同学聚会的内在原因？

吴砺

2016.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