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但丁：诗人‧思想家‧男人》（上）

吴砺

                    《全新的但丁：诗人‧思想家‧男人》（上）

     

         翻阅《全新的但丁：诗人‧思想家‧男人》／（英）雷诺兹( Reynolds，B.)著；吴建，张韵菲译，------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11

三十二年前我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时，我就在图书馆借过但丁著名的长诗《神曲》，准确地说我向图书馆借过几次《神曲》，可是每次一页完整诗都没有读完。若说是感到味同嚼蜡，以我青年时代求知欲的强烈，或许我还会硬着头皮啃一遍。可是这本《神曲》就是一大杯可口可乐纸杯装满了柴油，放在我的桌子上，不用说全喝下去，是刚喝一口就本能地吐出来了。

真读不下去。同样的书，是歌德的长诗《浮士德》，我也是几次想读，但翻几页就放下了。两本世界著名的大部头诗集对我来说变成罗布泊式的荒漠，永远走不进去。

我天生就是一个浮燥的人，《神曲》中关于天堂与地狱中那些痴人说梦神神叨叨的胡话实在难以忍受。

这次借的这本537员大部头的但丁传，我是想补过去三十年缺失的但丁这一课。不料打开书看了二十多页后，我又故病复发：又看不进去了。

但丁这个人的故事没有太多趣味性，阴郁，我不喜欢。这本传记又是长篇大论《神曲》，我是硬着头皮快速翻了一个小时，不知所云。

过了几天，心有不甘再拿起这本大部头，跳读了二个小时。终于明白了但丁的《神曲》不过是中世纪的魔幻电影《魔戒》剧本：但丁是借地狱中采访历史上真实和传说中的人物，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和人物评论。但丁不过是运用了他天才丰富的想象力和胡思乱想而已。

但丁的《神曲》和歌德的《浮士德》同马克思的资本论一样在中国信徒很多，但读过原著的人数可能三岁幼儿都数得过来。

仍不甘心就此放弃，我决定将这本书再翻一遍，至少要了解《神曲》讲了什么。于是，我又将这本专记翻阅了近三小时。若说此前作者是向一个终身素食者大谈肉类的美味，对牛谈琴，这次这个素食主义者第一次在作者推销美味小蝶子中用牙签取了一小片肉，尝了一次，似乎还真品出一点味道。

我第一次明白但丁写《神曲》是为当时的听众写的，像现代流行歌曲的作者一样。

但丁与莎士比亚被称为欧洲文学史上两位最伟大的作家，但我却仍未读过但丁的《神曲》。

“正如儒雅的诗人维吉尔引领但丁游历地狱那样，芭芭拉‧雷诺兹把佛罗伦萨政治、中世纪神学与哲学以及但丁的生平简洁明了地铺陈于读者眼前。这是我记忆中读过的最具启发性的一本书，也是此类读物中笔触最轻盈者。当我们阅读此书时。就像盯着满墙剥落的石膏在耐心的修补匠抽丝剥茧的双手下逐渐退却，最后现出大师乔托最绚丽的壁画一样。

          -------A.N.威尔森(A.N. Wilson)《每日电讯报》

“我重新审视了但丁的一部非主要作品，即他讨论方言俗语写作技巧的《论俗语》（De Vulgari Eloquentia），我第一次意识到，这部书是当作讲义来写的。带着这个眼光去看，便能生动地衬托出但丁作为演讲者的形象。我们突然意识到他能够取悦观众、有模仿的天赋，对口音极具敏感，想象他在博洛尼亚四处游走，注意分辨各区方言的差异。还看出他易怒的性格，观点极端，且对不同意见十分不耐烦。P’002

但丁的哲学著作《飨宴》(Convivio)长期以来也颇具神秘色彩。但丁当时想将这部作品立为自己的代表作。但他为何没有完成便开始着手写《神曲》呢？我在书中也提出了全新的看法。答案仍旧十分简单。但丁这位流放者因为和其他流放者产生了龃龉，被切断了经济资助，急需钱物。他希望就自己的合组歌相关主题，如哲学、寓言、天文以及伦理授课演说，并一边授课一边售卖作品，通过这种方式来挣些家用。不幸的是，他对市场判断失误。观众量萎缩，销量也下滑，他不得不转向另一种更成功的娱乐大众的方式：讲一个游历死人世界的故事。这其实是十分古老的大众艺术形式，而但丁赋予了其维吉尔笔下阿涅埃斯( Aeneas)地府游记的庄重元素，并借机发表自己深刻的观点。他因而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这次他抓住了读者，于是便一直坚持下来了。

我之所以用“观众”一词，其实不无讲究。在但丁的时代，手抄本十分昂贵，人们常在公众场合大声朗诵作品，很少私下研读。这解释了但丁作品中为何运用诸多声响效果。他在写作过程中，也有可能根据读者的反应做了及时的调整。当代读者因为局限于书一眼—脑的阅读体验，通常忽视了作者与靠听来阅读的读者群之间的关系有多么重要。为了抓住读者的注意力，但丁需要不断变换风格。为此，他各个诗章均风格不一。最吸引人的是他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主线故事：“我当时在那里…。，看见…．．我听见。”故事，尤其是《地狱篇》，经但丁之口大声朗读出来后，一定是引人入胜的。他在故事中夹杂着故事，还安排自己许多过世不久的人物之间发生种种惊人的邂逅。他减少传统拟人化寓言中的人物，而替之以真实人物，这些人物同时也代表着抽象的概念。虽然他们作古已久，但时至今日仍让我们为之倾倒，这得益于娴熟的人物刻画以及那些让人物跃然纸上上的风格、语气各异的对话。戏剧元素贯穿着作品始终。另外，但丁在书中也借机了结了不少私人恩怨。P’004

但丁逝于1321年，薄伽丘当年仅8岁，与但丁素未谋面。然而，为给但丁写传记，他探访了许多与但丁有过交往的人，包括其外甥安德鲁。他如此描绘但丁的外表：

诗人中等身材，成年后，略有驼背，步履沉缓。永远都装束得体，与其成熟的年貌相符。长脸，鹰鼻，大眼，宽下巴，下嘴唇较上嘴唇突出。肤色黝黑，发须卷曲，厚密乌黑。表情永远沉郁多思。①p004

母亲去世之后，但丁最重要的童年经历是他9岁时和一位8岁女孩的邂逅。当但丁后来在《新生》中描写这段交往时，女孩已经长大嫁人，却又英年早逝了。而但丁这时已是一位有名望的诗人了。诗人在诗中将与女孩的这份美好初遇之情大加美化，视其为自己一辈子臣服于爱情魔力之发端。从现实意义上讲，这可能是他青春期的情窦初开。P006

但丁对音乐感怀深切，尤其是歌唱，每每将但丁引入恍惚之乐土。P010

但丁身材不高，但想必健壮，因练过作战马术，舞过长矛、宝剑以及狼牙棒。P011

但丁偏好粗人相伴，热爱彰显男性力量的运动。P013

17岁的但丁为了能够成为一些高雅团体的成员，开始传播自己创作的一些诗歌，刚开始时并未署名。在收到反馈后，他胆量渐大，开始将诗歌在更大的圈子传播。P014

这就是但丁出生、成长的环境。快乐与恐怖两极并存的状态也反映于但丁性格里的矛盾：一方面现实、粗朴、追求感官享受，另一方面又有正直、理想化、好幻想。他的背景可以部分解释他的人格，但无法解释但丁如何得以远超同样背景下成长的同代人，成为西方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我们无法解释天才为何得以成为天才，但但丁生平经历的一些政治事件及他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能让我们一窥但丁成长的轨迹。P023

贝特丽采死于1290年，死时24岁。当时但丁已经成为佛罗伦萨诗人领袖之一。无论男女，都在传唱、诵读、熟记他的诗歌。有些还专门委托但丁为自己写诗。也就是说，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公众。但丁自己和他的拥趸们都知道他正在开拓新的疆域。P027

我们很容易忘记这些诗人们也要过日常生活、从事职业、参与政治、参加社会活动、追求漂亮女性、结婚、出轨。以圭多·卡瓦尔坎蒂和拉普·吉亚尼为例，两人均已婚，且共享同一个情妇。和其他人一样，他们把想象的生活从现实中剥离开来，让爱的体验在想象中经受新理念的识解、得以净化与升华。P028

一位朋友邀请但丁陪他去参加一个婚宴。贝特丽采也在来贺的宾客当中。但丁在看见她之前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因而有些眩晕，不得不“靠在一幅环绕房屋的带状壁画上”。其他女人见了，对但丁大加嘲笑，贝特丽采同样也看见了，加入了嘲笑的女人们之中。但丁难过之极，简直觉得自己要死了。朋友不得不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走。回到家中，但丁再次落泪，觉得太过羞辱。P031

贝特丽采到底对但丁心存何种感受，对但丁将自己理想化的作法作何感想，我们只能加以猜测。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她的丈夫，或许都怀揣某种自豪感。因为她竟然被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诗人奉为万众瞩目的爱慕对象。我们可以想象，当成年的贝特丽采一袭白衣，在两名年长女子的陪伴下，高雅地走在佛罗伦萨的街上，与但丁相遇，优雅地向他问候。而随后，她便因但丁对一个“幌子女人”过度热情感到冒犯，路遇但丁而不加理会，扭脸以示轻蔑。面对但丁因自己的出现而难以自持、身陷尴尬时，她又和其他女人们一道毫无怜悯地大加嘲笑。P036

贝特丽采之死给但丁带来了莫大的伤痛。他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悲伤，相反，他还故意公之于众，当人们对自己表示关切时，他似乎还从中获得安慰。此时的但丁心底凄凉，即便旁人同情地看他一眼都能使他伤心落泪。他当时看见一位美丽的女郎从窗内向他投以无比怜悯的目光。P039

《飨宴》的失败很可能让但丁遭受了一场精神危机。但丁随后开始设想下一个计划。他知道自己对公众有所误判。他曾想接触、教化的那些“国君、侯爵、骑士及其他众贵族阶层男女们”的反馈并未如他所预期。他长篇累牍地讨论天文学、道德、法律、罗马历史，即便加了些动人的诗篇和个人思考，终究未能抓住读者。《飨宴》对于学者而言过于俗套，而对于大众而言又太过学究，  自然没有市场。但他为写这部作品准备的大量材料并未白白浪费。P139

但丁的新听众们无疑会认为此处指的是圣保罗游历地狱之事，他们会在即将听到的故事中辨识出很多细节。但丁在这里把埃涅阿斯和圣保罗放在一个诗句中，达到古典与中世纪结合、威严与卑微相衬的效果，这在后来变成一个新的文学艺术形式。P143

这一次，但丁这位表演者终于俘获了读者的芳心，这一俘获便是7个世纪。P145

当他开始写新作品时，他却改变了计划。作品之设计结构宏大，阐述却细致入微。他游历地狱之故事里的道具和场景将安排有序、场宏大，足以支撑他救赎世界和自己灵魂的愿景。

他会以第一人称叙事，给读者最身临其境的感觉。和圣保罗地狱之游不同的是，但丁的游历，除了地狱之外还将囊括炼狱和天堂。在地狱和炼狱中，维吉尔，这位被部分基督教化的异教徒，可以作为他的向导。而游历天堂时还需要另一位角色。问题是，谁呢？有很多可能：圣托马斯·阿奎那？圣伯纳德( St Bernard)?天使之灵？实际上，几位角色以及一些其他人物，都扮演了次要的导师和调解者的角。但丁需要借助众多声音来表达他的研究心得和形成的信仰；为此，他召集了巨大的演员阵容。因他自己在剧中亲演角色，他需要一位对他本人有着十分重要意义的人物：该贝特丽采出场做他引导女神的角色了。

《神曲》的一大特征是其强有力的叙事。但其叙事却并不单一：其中塞满了次要的故事；甚至故事中还蕴含着故事，以对话或者第一人称叙事的方式讲述，有些是出自神话人物之口，但大多是通过那些刚刚死去之人或知名人土的灵魂之口。批47当但丁研究哲学、写作《飨宴》时，这些关于贝特丽采的幻象一直潜伏在但丁的脑子里。等他开始计划新作品时，他意识到这些幻象的意义：她已成为神圣创造的一个实例和意象——那些因有爱而愈显壮丽的创造。

但丁所爱的贝特丽采是佛罗伦萨人的女儿和妻子，据说曾在一所女修道院读书上学，应该在那里学习了教义问答，为了祷告，学习了有限的拉丁语。贝特丽采真人和《神曲》中的贝特丽采相差万里。书中的贝特丽采竟于一处口说拉丁语，①预言一位恩人即将釆临，啊3AI》丁诸多知识：月亮之玄理以及天使之灵与地球生命之间的因果关系；那些永生于苍天的灵魂，为了但丁而暂居诸层天；关于未实现之诺言的教义；救赎，正义的报复，复活；天使的等级；上帝创造万物。贝特丽采还十分不得体地大肆讽刺一些牧师在布道时更多依赖的是自己的笑话，而不是福音书；她于最后一次说话时讥讽波尼法爵八世。②这里的贝特丽采也不是《新生》中的贝特丽采。那她到底是谁呢？

贝特丽采扮演的角色之一便是但丁阐述哲理的声音。在《飨宴》中，但丁在贝特丽采死后，一直到流放早年，一直潜心研究哲学所获得的知识，都以第一人称加以阐述。在《神曲》中，他将这项任务分配给诸多人物，最持久的便是维吉尔和贝特丽采。书中有关信条与教导的部分，都以对话形式展开，因此便有了戏剧的元素，提升了作品的叙事魅力。

神学的真理之光如今照耀着但丁的心智、他对宇宙的理解以及对上帝这一理念的逐步靠近。这都源自对贝特丽采的回忆，因为他正是为了理解贝特丽采对自己的意义，才一直坚持研究。当但丁在书中的角色一路沿着诸层天往上、纠正了一个又一个错误观念、理解愈见深刻时，贝特丽采、她的笑容以及她的眼睛也愈发焕发美丽之光。这一意象也是诗人但丁因心智渐开而感知到的智力升华与精神喜悦之写照。，眵但在《神曲》中，但丁笔下创造的贝特丽采扮演着诸多角色。最简单的，也是读者最钟爱的角色，是那个但丁仍然深爱着的贝特丽采那个美丽的佛罗伦萨女孩，如今已成为天堂的魂灵。但丁相信她在天堂中照看自己，努力引领自己，而自己却曾常将她忘却。这一基本主题将作品糅合在一起，始自《地狱篇》开篇时维吉尔对她的描写，一直延续到《天堂篇》中贝特丽采最后一次现身，即她回归宝座，双手合拢，向所有的天主祈祷，祈祷圣母玛利亚能成功为但丁说情，让他得见上帝。这是但丁早期爱情诗中的贝特丽采，全身泛着神圣的光辉，至今仍激发他在《神曲》中写出最伟大的诗句。在一个至高无上的时刻，他将二者融为一体。P151

《神曲》中设计最精心的要属作品的结构。诗章的数量，死者的地域，诗节的形式，都基于数字3以及其倍数：3个部分，每部分含33个诗章，加上一篇介绍性诗章，凑成数字100-完美的数字。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诗节，即“三行诗节押韵”，此乃但丁的发明。如果诗节叙事过长，则可能变得单调。二行节尤其危险。当时的方言写作中还未出现无韵诗体。但丁热衷用韵，称为“美丽的联结”。①韵也可以帮助记忆，防止抄写员遗漏或进行改动。每一对诗句都用一个新韵分开，引出下一个韵，将叙事往前推进，这是极佳的解决方案。这让每个诗章都独成一体，却又将所有诗章连接为一个整体，犹如织物一般。

他整部作品均选用11个音节诗行，这一直是他常用的技巧之一。他曾在十四行诗、合组歌、舞歌、六节诗中用过，喜欢其庄严之感。但丁如今要充分试探十一音节诗行的多种可能。叙事、对话、警旬、谜团、怒火爆发、讽刺、幽默、笑剧、讽刺画、恐怖的场面、美妙的场面、狂喜、飞翔的诗意想象、抒情的喜悦，都要照顾到，行末通常标有符号，有时候会变成三行或更多行数的段落。他的言辞使用跨度也将较以前更加宽广、多变，也不再局限于“卓越的方言”，既有雅致、高尚、尊贵的语言，也有日常语言，有些还十分粗下、鄙陋。作品的形式有叙事、有描写、有戏剧、有史诗、有告诫、有讽刺、有抒情。正如他在《论俗语》中所说，足以容纳如此多样形式的只有喜剧语言。①这也是他为什么将作品命名为《喜剧》( Commedia)。薄伽丘后来才率先在《喜剧》加上神圣（divina）二字。@p155

维吉尔此番话对但丁的作用在书中用一个比喻来形容，将读者从黑暗的山谷带出，置身于晨曦普照下的草地。

如同受夜间寒气侵袭而低垂、

闭合的小花，一待阳光照耀，

就在茎梗上挺起、开放，

我萎靡的精神也振作起来……①

但丁抛开疑虑。他的意志与维吉尔合二为一：

你是向导，你是主人，你是老师。②

他们便起身，奔向那树荫茂密的森林小道。P161

《神曲》是一个关于惩罚、忏悔以及福佑的寓言，因此关乎基督教信仰、人类行为以及但丁自己的救赎；或许我们可以称为一个有视觉辅助和声响效果的巨大布道。它也是对佛罗伦萨和其他城市的咒骂，对教皇、法国君主以及那些放任意大利陷入混乱的皇帝们的谴。这些故事、尤其发生在令人敬畏的地狱里的故事，实为作者但丁的…：…种宣传。他越是能让字面上的故事具有说服力，他想用来传达的信息就越有力。P186

吴砺

2016.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