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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哲学走向荒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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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3 11: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哲学走向荒野》(四)



“一个人如果不是像乌龟背负龟壳那样背负起他全部的文化负荷,那他要独自来到这湖边,就等于进入了一种与世隔离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我只是表面上逃离了社会,因为我的记忆与我受过的教育还时时追随着我。一个人逃向自然总显得有点做作,因为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其本质就是一种无法消除的集体的人性。我们可以退回到荒野中去,但是物理上的距离并不能切断我们在思想意识上与社会的联系。在一种微妙的意义上,甚至一个人独自进行的沉思也是一种社会交流。正如我的篝火只有当很多木柴凑到一起才能熊熊燃烧一样,只有当很多人的心智集中在一起时,人类的思想才能发出炽烈的光焰。我思,故我非独在。P416

这样,要寻求绝对的孤独无异于自取灭亡亡,因为脱离社会的自我很快便会解体。但有一种相对的孤独,是个体人格保持完整所必需的,这是与社会生活相反相成的从社会的分离。人类结合成有文化的社会,这并非出于自然的设计,但人之能成为人也不完全是靠社会。每个人都必须通过一定的自我努力以完成自己的人格。作为一种社会性很强的动物,①人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能使自己的价值个人化;要实现这种个人‘化,与社会有一定的距离至关重要。这样,似乎就有了一种二律背反:一个人除非可以来到这样一个湖边,让地理上的距离来松开社会加于他的羁绊,他的心灵中就不会有足够的空间与清醒,让他能建立和维持自我的边界。人们如果不是各自心灵中都有这样的空间,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共同生活,而只有同质的人融合在一起。我们不能独自成为人,但如果我们没有一些独自的空间,同样也不能成为人。

一只怕羞的隐士夜鸫②在唱着它的地盘歌③。人类喜欢群229居,但人们如果总在一起,便会互相磕磕碰碰;如果没有一些空阔的地方让他们去享受风与天空,他们便会窒息。P419

可这笼罩着我的虚无是多么的怪异啊!它养育了我,却又将我杀戮,而杀戮我又是为了养育我。①这美丽的大地勾起了我的种种渴望,却又不让它们得到满足。在一种充满焦虑的孤独中,我被自然分离出来,成了有自我意识的行动者。但伴随着自然给我这一馈赠的,是令人恐怖的孤独,似乎自然只有在她离我而去时,才能把最高的价值赋予我。P425

像印度教的神湿婆③一样,这野性在不住地毁灭生命,却又不住地让被毁灭的生命重组。它将不适者清除,从而让生命不断进化。正由于这野性困扰着我,我的自我才发自内里地产生了;我似乎是浮在那既支撑我又消释我的自然力之上。光从黑暗里产生;自我在虚无中出现。(Ex tenebris lux. Ex nihilosum.)不可思议的野性啊!如果说我是一个完全孤立的自我,但在这种野性毫不松懈的压迫之下又还能活着,那生命简直荒谬极了。显然,更接近真理的说法应该是:这种孤独正如我所体验过的其他种孤独一样,虽说非常实在,却也只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地球不是一座将我孤身一人关在里面的监狱,而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家,让我处于自然的怀抱之中。P426

“人是多么怪异的一个幽灵啊!”史蒂文森①曾怀着同样的心情写道:“他是这大地上的疾病,忽而用双脚走路,忽而像服了麻药一样地呼呼大睡。他杀戮着、吃喝着、生长着,还会为自己复制若干小小的拷贝。他长着乱草般的头发,头上装了一双眼睛,不住地转动和忽闪着。这是一个小孩看了会被吓得大叫的东西;但如果走近点看,他就是他的同伴所知道的那个他。他的238这些特征可真是令人惊奇。可怜的东西,他来到这世上只能得到很差劲的生活,而又要经受那么多的困苦。他心里充塞了许多互相矛盾的欲望,周围是一片野蛮的景象。他自己也以野蛮的方式传宗接代,无可救药地只能靠残害其他生命来维生。即使他只是按自己的命运所规定的过一种野蛮的生活,又有谁能责怪他呢?而我们却看到他有着不少的美德(当然这些美德远非很完美):他非常幼稚,往往勇敢得令人钦敬,还常常显出一副感人的好心肠;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居然有功夫坐下来争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争论神有什么属性;他会为了一个鸡蛋而跳起来跟别人打架,也会用死来捍卫某种思想;他用诚挚的感情来对待朋友和配偶;他会忍受着痛苦生出自己的小孩,而且甘受长久的寂寞,为的是要将他们养大。要弄清这种神秘的存在本为何,我们可以看一下他,一种奇怪得近乎疯狂的思想:关于责任的思想;他认为他对自己、对邻人、对自己的神负有某些责任——他有做一个体面的人的理想,而且,只要有可能,他就会争取达到这个理想;他也有一个羞耻的极限,只要有可能,就不会让自己做一个无耻的人。”(《尘与影》①)。P441

早些时候,我第一次到白顶山,是从熊树裂谷(Bear Tree Gap)看到一幅广阔的风景画。那时是秋天,一场早降的雪填满了峰脊线上的草场,使阳光下五彩缤纷的秋叶被罩在亮丽的白色 山顶之下。但此时,白顶山处于风暴将至的灰色调中。在正在积聚的风暴的黑暗里,我向上攀登的脚步被一个炸雷止住了。这雷离得太近,让人感到不安。现在空气里充满了臭氧的气味,于是我转身折回,被这令人恐怖的风暴驱赶着下山。但我是带着一种久久不能平息的惊异感离开的。P448

不知有多少次,我沉思着杓兰(Cyp  Qdiumacaule)那古怪的、带有一种野性的可爱,或是从山径边的石头缝里摘取一株精美的铃兰(Convallaria montana),然后像丁尼生①一样深深陷入了关于存在的思考中。

啊,这长在墙缝中的花朵

我从缝隙中将你摘取

连根带叶全拿在我手中

你是很小——但如果我能

连根带叶理解你南二切,那么

我将会知道何为上帝,何为人。P455

一个7月的黄昏,我幸运地看到了一次最美丽的日落。太阳沉到西边山上像哨兵一样屹立着的一座高峰后面,倾泻出一片桔红色的灿烂晚霞,弥漫了半面广阔的天宇,以此来结束这一天。这西沉的红日似乎是决心要在这运动和色彩中,释放出自己所有的能量。黄昏的天际浸染在一片深红与紫色的色调中,衬出一块深紫色的层积云,而后逐渐被黑暗吞没;但在它被黑暗吞没之前,那个7月的黄昏已永久地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P456

我们对自然会感到惧怕,这正体现了生命的生物本质。作为一种逆熵流,生命是一场比武:生物体是面对着不断对它施加压力的环境在建设自己。生命对环境的抗争是至死方休,所以在生命中有感情出现时,对自然的怵惕惧怕是生命到最后关头时惟一重要的情感!p464

事实上,我们之所以成为现代人,正是因为我们对这种斗争有了很清楚的认识,并勇敢地投入其中。当笛卡儿将精神与物质作截然的二元分判时,现代精神就开始了;而在牛顿的机械宇宙中,人类自我已相当孤独。达尔文的丛林中描绘出另一种二元分判,即生物体与其周围环境进行着不断的斗争,这大大增加了人类异化的程度。人没有尖角利牙来与环境斗争,但他有手和大脑。马克思强调手,弗洛伊德强调大脑,各自将这两种器官的作用视为是与环境作斗争。像达尔文一样,马克思认为人从自然中分化出来,然后以其劳动对自然进行着辩证的斗争。“劳动”的概念使马克思主义的逻辑总带有一个感情的维度。由于劳动产品分配不均,就会有阶级斗争作为一种文化的上层建筑;但马克思主义反对社会不公的激情,其基础是这一种信念:人类必须通过辛勤的劳作取得对自然的胜利。

弗洛伊德也同样认为自我是从自然中演化出来而又成为自然的对立面的。由于自我光靠自己不能存活,便接受了文明的制限。自我让自己生活在文化的囚笼中,因为自然远比这囚笼中的生活更为可怕。“自然矗立在我们面前,是那么令人敬畏,那么不讲慈悲,那么无情。”“她冷酷地、残忍地、麻木不仁地毁灭着我们。……。正是由于受到自然这些危险的威胁,我们才团结起来,创造了文化。……事实上,文化主要的任务,或者说它整个存在的理由,就是保护人类不受自然的危害。”,但我们在文化中获得的安全太短暂了,于是我们无意识地编造出宗教的幻象。这过程不完全是如马克思所说,是饱受挫折的劳动者接受了一位天父作为精神鸦片;但与他的说法也不无相似之处。弗洛伊德希望纠正这种幻象,让我们变得理智起来,以科学代替天父来作我们的救世主。但他知道,最终还是“一些我们认识不清的、无感情、无仁爱之心的力量决定着人的命运”。

在这里,我们首先产生的情绪是要坚决地抗拒自然中的风暴,但随后我们却发现风暴是在我们心里。我们遭受了苦难,为了不再受苦一度创造性地将自己组织起来;对自然的恐惧使我们成了一个整体。但后来,当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埋葬时,一锨锨的土落在棺材上,或是如阿诺德①《多佛的海滩》所描写的,当冰冷的、灰色的大海漫过我们时,我们被一种深沉的哀情慑住了,又笼罩在孤独之中。但有这样的情感也是适宜的,2m因为如果我们不会有不安之感,我们就不是人了;我们不会想让那“永恒的哀伤”完全从生命中消失。然而,我们对悲伤的承受也有一个极限,得有其他种感情来减轻我们的悲剧心理,否则光这种心理便足以使我们病倒。这样,现代人一方面表现得胆大敢为,一方面又已变得有些张皇失措,随着其能力的增强,自信却越来越少。劳动者强壮的手,现已成了向自然举起的拳头,对自然发出声嘶力竭的抗议。萨特的《恶心》或卡缪的《西西弗斯》描述的都是这种疑惧的心情。佛陀说得对,自然的轮回世界是苦难,彻彻底底地是一个可悲的地方。在这世界上,自我是受自己的渴望,即自己的力比多①的驱使。用弗吉尼亚的先驱们的话来说,整个自然界就是一个“凄凉的沼泽”②。但是我们没有可以寄托我们情感的涅槃,而是被绑在一个只有苦痛的轮上③。对个人来说,这痛苦将持续到不远的某一天,死亡熄灭了这些情感之时。而对整个人类来说,在遥远得多的某个时候,正如物理学家所预期而生物学家所害怕的,自然将以整个宇宙的灭亡将我们一切的情感全部湮灭④。

这些理论过于强调自然对生命的敌视而过于低估自然的一切吸引人之处。根据这些理论,开始是一种健康的、使生命凝聚起来的对自然的恐惧,后来却使我们迷失于一个“黑暗中的平原”。不管从哪方面说,在荒野中迷路都会是一种能激起强烈感情的状态,给我们带来的是非理性与精神瘫痪,使我们成了自己最可怕的敌人。P468

在一项对300个天才的自传的研究中,伊迪丝,科布得出这样的结论:天才一般都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的中段有一段时间里,“自然界让他们产生一种强烈的共鸣,使他们产生自己与自然过程有一种深刻的联系的感觉”。有了孩提时代这段与自然的遭遇,成年后进行创造性活动时,“这些天才常在回忆中返回那个时代,将其作为创造力与创造的冲动的源头以更新自己。他们对这源头的描述是这样一种经历:他们不仅获得了意识之光,而且感到自己与外界有一种充满活力的关系。在他们的记忆中,自己作为小孩既经验到一种与自然断裂的感觉,即自己与自然分离开来,有着自己独特的同一性,也体验到一种与自然相连续的感觉,即自己重又建立了与自然过程的系。”p471

也许我们只需将这些与自然连续与不连续的情感视做像阴与阳一样,处于永恒的相互对称的状态与相互转换的过程中,用道家的比喻,指出与我们对立的自然并非恶,相反,善正在于有序与无序的创造性张力中。然而,在东方思想中,阴 阳往往相互抵消,最终导致一种虚无,成为佛教那让有的人欢喜又让有的人畏惧的“空”。在我们西方对世界的解释中,有更多的历史的发展,有更多新颖的东西,甚至有世界会进步的希,望。这种解释是在循环的圆的基础上加了一个矢量,形成一个上升的螺旋。人类是由自然进化的“正”( thesis)派生出来的与它对立的“反”  (anti  esis),但又趋于与它形成一个“合”(syn esis)。社会主义者现在提倡辩证的矛盾斗争,却忽视了原初的“正”与将会消除此矛盾斗争的“合”。对那些更喜欢用科学与哲学比喻的人,我们可以说:自然对生命既有阻力也有助力,生命之流、心灵之流与电流都只能在阻力与助力充满活力的相互影响中才能流动起来。P473

我们一般认为,生命的进化是一个残酷的过程。但开花却为进化过程加上了一种艺术的辉煌,因为丛林中的花在使开花植物适应环境而更好地生存的同时,也彰显了生命进化是如何朝向一种生动的美,远远超过了荒野中还没有开花植物时的一切。是的,我们爱美的地貌,爱日落,也爱夜空,但这些物理的、矿物的、天体的美,远远不能与不断进化的生命形式的美相比。特别是在高等植物的花那里,生命的美更是达到了极致。植物的花奇迹般地将功能与美结合起来,似乎要对生命的繁衍作一个特别的标记。P477

冬天的美是冷酷的,然而,正是因为有着痛苦的威胁,生命才结出了美丽的花朵。世界之神奇,没有比这更深邃的了。环境的压力造就了生命,这是整个生物科学的基本前提。生命受到风暴的压迫,但风暴也逼迫着生命向前进化;受环境的逼迫乃是生命的创造力之母。冬天是一个凶恶的大漩涡,我们对它发出我们的诅咒,向它抛出花朵去征服它。然而,冬天是否就只有混沌,就只是我们的异己呢?抑或它像黑夜是白昼的补 9z充一样,也属于季节变换的一部分,象征着生命与死亡那深不可测的辩证关系?p485

现代人③是在冰河时代产生出来的。人类的基因库被暴露于冰川的压力下,这压力在间冰期④又会有所放松,冰川期与问冰期就像冬与夏一样地交替,给人类造成了进化的压力,使我们成了现代人。印欧文明之花就这样开放了。北风造就的不仅是维金人⑤,我们都是由北风造就的。诚然,并非每一种文化都是由更新世的冬天造就的,因为最古代的文明是出现在热带;但所有的文化都是由于自然的逆境。自然既给我们这种逆境,也给予我们更为实在的支撑,而文化的发展需要我们使这二者之间保持适当的张力。自然给我们的逆境与支撑,一个是经,一个是纬;人类的生命正是由这经与纬编织成的。P486

白头翁以其高贵的美承受着寒冬,但她所遭受的苦难并非只是她的美的一个陪衬,而也是滋养这美的根的一部分。诚然,白头翁花没有知觉,我们说她“遭受苦难”只是一种隐喻。但她的自然特性,确实可以很贴切地象征复活节及逾越节的苦难。生命会分解、腐化,但在死亡的剧痛之中,又会重新组成新的生命。生命正是在不断的消亡中保持着她那永恒的美。

在这种虽说世俗却又很深刻的意义上,自然之道就是十字架之道。光是得在黑暗中闪耀,黑暗是不能完全吞没光的。高贵的白头翁正是象征这种情形的一个动人的圣礼。在早春时遇到她,并停下来进行沉思,那是让我们感受到真理的一瞬,也是让我们记起历史和看到希望的一瞬。让冬天到来吧,只要地球还在,生命就将永存。P487”






吴砺

20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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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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