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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红楼梦》之桐城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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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29 19:31: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红楼梦》之桐城说(4
从小被家乡话困惑,也使我痴迷。读了《红楼梦》之后,才让我曾经的模糊连同此书一起渐渐清晰,更对作者将家乡话的千姿百态,匠心独运地表达出来惊叹不已。
桐城口语很随意,不讲究章法,但注重节奏,语调高低跌宕,情感丰沛不易懂。口语中多用副词来调节语言的节奏。如“又”: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64)你又不是外人;(88)又不是和尚;(92)要补谁就补谁罢咧,又问什么要不要呢。(92“又”没有实际意义,只是施语者为了显明态度或情感。第一百一十七回,袭人:你要还他,除非是叫我死了!此句中多了个“是”,表示袭人态度的坚决。贾兰:妈妈睡罢,一天到晚人来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罢。我这几天总没有摸摸书本儿,今儿爷爷叫我家里睡,我喜欢的很,要理个一两本书才好。别再等脱了孝再都忘了。(110)这句话中“也”、“个”、“再”,增强语言节奏,表示事情到一种程度,情感明显。
动词的重复用:一时借是借不出来的了。(116)表明内心平静、无奈。糊涂东西,听不出来,学是自然学得来的。(117)读出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也有根据语音写的字:如“望”,贾政:大本儿都保不住,还搁得住你们在外头支架子说大话诓人骗人,到闹出事来望主子身上一推就完了。(106“望”本应是“往”,用“望”表明贾政很生气,近乎气愤。
有的需要根据语意来判断的非否定句。鸳鸯: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71)袭人:并不是我多话;(86)凤姐:珍大奶奶不是我说是个老实头;(88)薛姨妈:并不是我要捆香菱。(103)这些话都是她们亲自说或做出来的,反而说“不是”。其实她们是要先撇清,消除误会,然后在文中阐明客观事实。还有啰嗦的:第五十四回,赖嬷嬷:你(宝玉)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这是赖嬷嬷的矛盾心理,有了看不惯的事,忍不住要说,但又不想被主子们怨恨,主动缓和气氛的心态。
书中有相类似的故事,作者并不用相同的语言,而是用多种方式展示桐城口语的丰富。晴雯被赶,临走时欲与姐妹们道别,周瑞家的: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他们作什么,他们看你的笑声还看不了呢。(77)赵姨娘: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60)春燕娘: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屄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59“衣包里爬出来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屄里掉出来的”,这三句话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生命的来源,却讲出了人出生的三个过程。偶尔连用同一词语是有意调侃,也显露出作者对家乡话的喜爱——欲罢不能,第六十三回,晴雯、麝月、袭人三人又说:他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不肯来,须得我们请去,死活拉他来。接后,叙写了“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
难解的话。贾母:再者姨太太曾说,宝丫头的金锁也有个和尚说过,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焉知宝丫头过来,不因金锁倒招出他那块玉来,也定不得。从此一天好似一天,岂不是大家的造化。(96“不因……”,并不是否定句,而是一种期盼,期盼宝钗和宝玉结合,可以改变并提升宝玉的现况。第九十二回,宝玉:你听你妈妈的话!要补谁就补谁罢咧。又问什么要不要呢。这句话看似宝玉很生气,其实心里偷着乐。他早盼着五儿过来,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讨要,终于等到了凤姐的开口。这是高超的演技,既掩饰了五儿来的高兴劲儿,也尊重了王夫人的规定,又保护了五儿。
人称代词的“错”用:第十六回,秦氏死后,凤姐办理秦氏的后事。贾琏回来后,凤姐对他说: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的。这句话凤姐原本应该继续用“我”,而最后用了“他”,看出凤姐故作娇羞,掩饰内心的得意自满。第一百回,王奶妈养着他,将来好送黛玉的灵柩回南。“王奶妈养着他”本意是:我们把王奶妈就这样供养着。多个“他”,是对省略后的补充。
书中多是讲述贾府内的日常生活,幸好贾政带我们拓宽社会视野。(袭人)因思(宝玉)跟贾政出门,便不肯拿出十分出色的新鲜衣履来,只拿那二等成色的来。(77)说明贾政的内敛和节俭。更多描述的是贾政对国家对朝廷的忠诚。虽无刁钻刻薄,却没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里当得起。(92)胡说,我这官是皇上放的,不与节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99)据你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必定将祖父的功勋抹了才是?(99)我是对得天的,从不敢起这要钱的念头。只是奴才在外招摇撞骗,闹出事来我就吃不住了。(106)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现在我们家里两个世袭,这也无可奈何的。(104)今年是大比的年头。环儿是有服的,不能入场;兰儿是孙子,服满了也可以考的;务必叫宝玉同着侄儿考去。能够中一个举人,也好赎一赎咱们的罪名。(116)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120
贾政的仕途: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造,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107
书中写到的皇上。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或因糟塌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若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若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117)宝玉中举后,贾兰将宝玉场后迷失的话并将三代陈明,大臣代为转奏。皇上最是圣明仁德,想起贾氏功勋,命大臣查复,大臣便细细的奏明。皇上甚是悯恤,命有司将贾赦犯罪情由查案呈奏。(119)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可以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120)张廷玉的儿子张若霭曾在殿试中得了一甲第三名,但张廷玉以张氏子弟恩隆过盛为由不受官。
回看家族史,作者心态是平静的,明朗的;看待事情头脑清醒。王一贴: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你们就值钱。实告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80)由于凤姐年轻气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招致了抄家。第一百一十三回,作者借尤二姐之口: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我替姐姐气不平。这里有作者对凤姐的怨。
那姑子:妙师父的为人怪癖,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为什么如今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115)地藏庵的姑子忽悠惜春出家。
安静、和谐是贾府的生活主旨。第六十回,宝钗: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馀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第八十四回,贾母和贾政谈论宝玉——做人方面,贾政:但只一件,姑娘也要好,第一要他自己学好才好,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岂不可惜。贾母:论起来,现放着你们做父母的,那里用我去张心。但只我想宝玉这孩子从小儿跟着我,未免多疼他一点儿,耽误了他成人的正事也是有的。贾政以谦虚保守的态度看待宝玉,贾母多心了,有点生小气。贾政:老太太看的人也多了,既说他好有造化的,想来是不错的。只是儿子望他成人性儿太急了一点。贾母:你这会子也有了几岁年纪,又居着官,自然越历练越老成。贾政意识到自己言辞有过失后,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贾母心平气和,贾母也顺水推舟地赞扬了他,母子间又回到风平浪静。他们之间互相保持着距离,也彼此尊重。
在第一百一十七回,王夫人与贾琏就惜春出家的事交谈,王夫人:自己的事还闹不清,还搁得住外头的事么。这句话好歹别叫四丫头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又要吵着出家的念头出来了。你想咱们家什么样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还了得!贾琏:太太不提起侄儿不敢说,四妹妹到底是东府里的,又没有父母,他亲哥哥又在外头,他亲嫂子又不大说的上话。侄儿听见寻死觅活了好几次。他既是心里这么着的了,若是牛着他,将来倘或认真寻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王夫人:这件事真真叫我也难担。我也做不得主,由他大嫂子去就是了。王夫人经贾琏的提醒,有所悟,随即释怀。
家道受到沉重打击后,贾母总是大度地维护着家族的尊严和前途。抄家后,凤姐感慨: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107)这里有凤姐的愧疚、自责,也有他们对凤姐的宽容、大度。还有贾母的真诚、真实,第一百0八回,贾母:我原为气得慌,今日接你们来给孙子媳妇过生日,说说笑笑解个闷儿。你们又提起这些烦事来,又招起我的烦恼来了。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挨晚儿再到各处行礼去。若如今行起来了,大家又闹规矩,把我的兴头打回去就没趣了。家遇不幸,贾母尽最大限度地忍耐,并且带领大家乐观面对。
贾府惯有端正的生活态度。抄家后,贾府经济窘迫,贾母:你(贾政)说现在还该着人的使用,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107)袭人: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如今打发你与史姑娘送东西去。(37)他们注重仪容,袭人打发老宋妈妈给湘云送点东西,也要求打理得体体面面的。他们更注重由内而外的神采,气质。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23)别人还不理论,惟有宝玉素日仰慕北静王的容貌威仪,巴不得常见才好,遂连忙换了衣服,跟着来到北府。(85
在那样优裕和细致的生活环境下,作者宝玉更多的是灵敏和深沉。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19)第三十一回,晴雯与宝玉斗气,宝玉: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这里有作者的焦虑。第七十一回,尤氏:谁都像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顽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宝玉: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这里宝玉在尤二姐之事后,预感到“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的苍凉。
桐城口语丰富,一字多词,且多为俚语,如“嘴”,可见一斑:给你一顿好嘴巴;(7)你不该拿嘴巴子打他回来;(46)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54)怎么顺嘴说了出来;(94)我刚才也就说溜了嘴;(93)这都是我的嘴快;(10)只跟着凤姐贫嘴烂舌的学;(25)你们这起烂了嘴的!(37)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52)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29)真真的二奶奶的这张嘴怕死人!(35)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46)到底嘴太直了;(49)只会偷嘴吃;(52)打嘴现世;(52)用手帕子握住嘴;(54)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57)你还嘴硬;(58)嘴很不好;(62)姨妈老人家嘴碎;(62)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77)听见鲍二和周瑞拌嘴。(58)粗略地找出这些语句,有的是本意,有的在前文中提到过,这里只说“嘴碎”和“嘴很不好”,嘴碎: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反反复复地说;嘴很不好,指说话无所顾忌。这两个词作者都用了转述,按桐城口语找不到合适的字。
史上经典作品,多是因为史实和深入人心的真实。作者宝玉将“梦”和“幻”这两个模糊的概念穿插在书中,为了故事的衔接和情节,更多的是作者所述内容太真实了,用来迷惑读者的视线,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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