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俗话

乡愁

桐城俗话的原名叫“老出语话”，听起来土里土气，但它们也有不易觉察的文绉绉的一面。

祖先在生产生活中精心总结的桐城俗话，读后可别一笑而过，过的是日子，讲究的是品味，靠天吃饭的人们把“节气”紧记心头：清明要晴，谷雨要淋；清明断雪才断雪，谷雨断霜才断霜。后句里“断雪”和“断霜”有两个，但意思不同，后面的要比前面的“断”得彻底。小满不满，无水洗碗；七（吃）之端午粽，才把寒衣送；过之重阳无之节，不是风来就是雪。口语中，“雪”与“节”同韵。从后两句中看出，在全球气候未变暖以前，桐城的冬季有点长。生产经验上有“干花湿个子”，指庄稼在开花时晴天好，结个（荚）子时下点雨益处多。平日里长辈常告诫晚辈：亲戚家一年三趟不为稀，田埂上一天三趟不为猛。“猛”，密的意思，前后句用了一对反义词，强调“勤”的重要性。

生产是根本，生活也不可轻视。惯常日子里，家务琐细，于是感叹：家事无功，做死长工。诉说劳动的艰难：粑儿好七磨难挨（第二声），樱桃好七树难栽。女工是居家过日子的必备，打补丁、做衣会有棘手之处，谛听能者传授：直也是纱，横也是纱，遇到之寨拐，剪子啊啊。布的纹路是直线的，遇到弧形或不规整的，就要借助剪子。吃饭是轻巧事，但烧饭有窍门，不少人有过煮不熟饭的过往，经验检验：饭不熟，汽不圆。在土灶台用木锅盖的铁锅烧饭，只见水汽从木盖的缝隙和边沿一缕一缕地升腾起来，非要等到这一缕缕的水汽汇聚成一根汽柱时，饭才可熟透，叫“圆汽”。后来因“气”“汽”同音，移用，例如看到有人气鼓料躁的，会关心地问一声：“有么四（事）饭不熟气不圆晒？”说这话的人有帮助解气，逗乐的意愿，桐城话的灵活机智。

生活中商品交易是常有的：宁买不值，不买七食。欲添置用品得从牙缝里省。在交易当中秉着“上门好买，下门好卖”，这句是站在购买者的立场。做不成买卖也要遵循“生意不在人意在，还有下回做买卖”。若失误买了不适用的东西：有钱没处送，买个极里蹦；一吹三哈（下）响，通个窟洞俺。口语里“送”和“蹦”同韵，汉语被桐城人“玩”得这样恣意。

世事总是变化的，到了不熟悉的环境叫“生处爆到，摸不到锅灶”；换了有优势的去处叫“糠坛里跳到米坛里去了”。虑事不周叫“顾头不顾屁股”；办事最糟糕的结果是“一头抹（妈音）之，一头刷（第四声）之”。关于流言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嘎里不晓得，外头港之一本色；舌条底下压死之人。办事时，希望公平公正，善意提醒“不能拎错之扭子”、“不能看错之大花”，这两句都借用了杆秤的计量规则。

与人交往遇到不同意向时，“娘争气，儿放屁”；“前头（人）卖生姜，后头（人）港不辣”。有矛盾各执己见时，“针尖对麦芒，一个都不软”；“七生米遇到七生稻的”。后一句意即狠的还有狠的，真到僵持不下时，有和事佬劝理屈一方：舌条打个滚，装孬不赊（折）本。口语里“滚”与“本”同韵。若有喜欢强占上风的人碰上不示弱的，被回击：乌龟败（别）笑鳖，都在泥里歇；鳖败笑乌龟，都在泥里偎。口语里“龟”与“偎”同韵。寓意两人是一号滴！何来高下。与亲友交往时，谨记：亲归亲邻归邻，财气要分明；七之饼子，套之颈子。后一句是桐城有生小孩报喜类的送饼子习俗，吃了饼子意味着必须还情，所以有“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

俗话里常常用小事情，阐述大道理，家长焦心孩子的前途时，有句安慰语：一个螺蛳一条路。小时喜欢捞螺蛳给鸭吃，在刚插下秧不久的稻田软泥上，看到有浅浅的小沟，无比激动，暗示着有胖胖的田螺在砥砺前行，留下了“足印”，老祖宗信奉——努力就有出路。当有人瞧不起或嘲笑挖苦别人时，也会得到劝告：脑壳后一个包，摸到看不到。“摸到”的是现在，“看不到”的是未来。

未来，人们满怀希望和信心，不屈服：石磙总有发热的时候；老虎有村瞌子时候。暗喻着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到来。“励志”常挂嘴边，俗气的“饿肚子饱争气”，雅点的“宁港千日有，不港一日无”。鼓励奋勇拼搏，尽力展示才能的有“泥巴做缸罐，摆给大家看”。从形形色色的俗话里，透视出桐城人们满满的正能量，为桐城文化，也为引领文坛几百年的桐城派作了不少铺垫。

《红楼梦》里也有不少俗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贾代儒循循善诱地劝勉贾宝玉：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类似的句式我们有：开水不响，响水不开。这与物理学理论完全吻合，人们根据实践提炼，语言简练，物理学解说没这么利索。《红楼梦》中还有许多关于“嘴”的俚语，与我们“嘴”的俗语不分伯仲。话说“坛口扎得住，人口扎不住”，胡乱应允别人叫“搭（答）锅巴汤”；一天到晚大话撂天叫“水挤（嘴）”；爱把事情反反复复说个不停的叫“破缸罐”；有事就随口说并且到处投人（向人诉屈）的叫“葫芦蜂（疯）子”；说话狠毒不顾及轻重场合叫“草巴子挤”（嘴贱）；不论能说不能说的话都说出来叫“喳挤喳呱”；喉子深嘴巴紧叫“四两棉线探不到读（底）”；能说会道叫“巧挤”；光说漂亮话不做实事叫“花面巧挤”；巧言善辩、舌战群雄叫“百舌子”；传不该传的话叫“八丈（张）挤”；接不该接的话叫“七多之鸡哈爬（巴）”；说无意义或无益的闲话叫“嚼牙齿骨”或“嚼蛆”；与人谈白后，话语被讹传造成纷争叫“扯老婆”。五花八门，不再罗列。

桐城俗话用朴实的物和事，切中肯綮地点明朴素的事理和道理，耐人寻味，不服不行；俗话读起来配上语气和语调，读着读着就读出独特的节奏和味道，就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