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话与习俗漫记

乡愁

随着时代的发展，被城市淘走了乡村人，原始村庄如寒风中树枝头的几片坚守的枯叶，终将逝去。成长于农村的孩子，鼻子里还存留着泥土的气息，脑海里抹不去山水田园的图景，家乡话里有温暖的乡情画意。

劳动是乡村生活主题，先说点生产生活吧。儿要亲生的，田要自耕的；人家把一兜，不抵家里种一沟；一年能富江湖客，十年富不起来插田人。原始的农耕生活，时时在意天象气候：秋干断种粮，伏干稻满仓；人养人皮包骨，天养人肥嘟嘟；不冷不热，五谷不结；三伏天不热有点闷人，三九天不冷有点更人，“更”读第四声，打冷颤的意思。

生活方面很多：鸡蛋换咸（读寒）盐，两不找钱；袜子不兜（第四声）底，皇帝穿不起；尺子不离手，戏子不离口；一个堂心不请两样客；一个嘴巴七饭，两个屁俺屙屎，指有小孩喂奶的妈妈；七十岁不留歇，八十岁不留餐，指避免碰到意外发生，现在高寿的多，人们已不计较这些了；桃宝杏伤人，李子树上吊死人，指这几种水果性质不同，酌量食用；出门由路；路在下巴（读爬）底下；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大路上港话，草棵里藏人；捺下去葫芦浮起瓢，葫芦在水里是悬浮的，捺下松手又浮起，意指事情不好办，难周全；不找牵牛的找拔（读趴）桩的；打酒找拎壶的；葫芦挂搁壁子高不好，非要挂颈子高甩，相同意思的有“找虱子捺头上挠”，皆为“自找麻烦”；天无风不冷，人无债不穷。

人文方面的有：人作有的，狗咬丑的；疵（看）之俺睛瞎（读哈），指嫌弃到极点；告状告曹顶上去了；打丫鬟耻小姐；天干无露水，人老无人情，指人老了没有经济来源，可以免掉人情礼往；不怕屋漏破锅，就怕恶公恶婆；家里不和外人欺；人不翻经不得穷，指人一折腾就穷，现在不一样了；看（第一声）狗朝香灰肚里咬，指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结地不生草，狠的是孤老；三个䱗子一塘，三个奶奶（家庭妇女）一房；不会做裁缝会敲褊；做酒不照做糟照，“糟”取糟蹋的意思；赤膊佬住上顶，闲事不问好得很；上不上油树，上泼树；黄鼠狼让布们鸡堪（啄）瞎之俺睛；肚子里有货，指有才识而不显露的人；井里扛巴（青蛙）井里好；火要空心，人要虚心。

夸赞又讽刺挖苦人的：头把斧子二把刀子，不是黄瓜也是瓠子；男人有钱女人有势，冬瓜有毛黄瓜有刺。这类话一般只用前句，后句慎用，有“顺一拳头反一脚”的味道。

时（命）运与人：人要走时门板都挡不住；瞎猫碰到死老鼠；人要发财狗都能上蹲缸；人不走时，烧个洗脸水都咖（粘）锅；命中只有九合（读阁）九，不到天边不满升；么人么命，么锄子么柄。

做事不顺、尴尬：打不到黄鼠狼惹一身骚；狗没套到，搭掉之套狗索；磨子压着哑子手；手插门缝里轧。

心动不行动的：困之床上摸天；只听楼板响，不听鬼下楼。

性子急：等不撤红锅靠（第一声）苋（读汉）菜；告乌子烧粑等不到热。

谈到世（事）理：一根草憋子挡不住一河水；人要港理（礼）稻要做米；不能把小脚鞋给人家穿。

家庭（族）的人：女儿是人家的人；孝敬的女儿沿路哭，无领的媳妇守灵屋；人老要油安（淹）心，树老要土委根；一个被窝窿，不盖两样人；关起门来一家人。

角色的担当：扁担不硬打杵硬；皇帝不急急死之太监。

遇到了都过劲的对手：生姜对烧酒，好手对好手；半斤对八两；火亮虫撞镜子。

投资（消费）观念：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巧鸳鸯；钱是钱货是货，一分钱一分货；钱出在布俺里；图巧买老牛。

生活方式（态度）：船头上过日子的；七之碗里劳之锅里；做屋不封沿，一丢两三年。

俗语是桐城话的一大特色，人们还自制了歇后语，平常日子里得出的感慨，其中有就地取材的地域器物：

胎（读第三声）古七（吃）牛屎——图多

棉匠掉之棰子——不弹（谈）了

锅门口栽杨柳——温不温土（吐）不土（吐）

驼子仰地宕——里舞里；指不想好，不求上进。

戏台底下打鞋底——图热闹

杩子不揭盖——闷骚

土不蛇咬石磙——瞎费动力

衫袖窿里开杂货店——死好（第四声）七

敞口袋装莲角——里倒（捣）外戳

六月天给老母猪扇扇子——看钱情

土地菩萨扯齁——神就了

石板上掼（读况）乌龟——硬抂之硬

麻雀看（第一声）蚕——越看越完

现在的孩子接受普通话教育，话语里鲜有方言，觉得俗气；他们也不能了解和运用，有很多器物只保存在语言里，在我们的记忆里，生活中不再有了，我们传递了几千年的传统农耕文明的薪火逐渐暗淡。《红楼梦》的作者对俗话有所偏爱，用了不少：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拿草棍子戳老虎的鼻子眼儿；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书中还带有更小区域的语言，与现流传在大关卅铺那一带相同的说法有“不来家”、“来家来”、“没得空”、“芋头”（红薯类的）。这些地域性的语言幸有文字记载、流传，民俗“傍”上典雅。

语言文字是祖先的智慧，凝聚了祖先对古人的崇敬和对后来者的期盼。生活艰难年代，平常人家一年能炸上一回圆子很有幸福感了，在第一锅圆子起锅后，家里人是绝对不能急着吃的，必须先拿一个干净碗盛上，放上一双干净的筷子，有祖宗遗像、牌位的就送到堂屋，没有的就放锅台边，并招呼一声：“老祖宗接都嘎来七圆子了喂！”人们常怀感恩敬上苍、敬祖宗的情怀——纯朴的敬畏之心，也祈求着丰收、兴旺。

在我们古老的习俗里：小孩出世后，家里会有一个洗澡仪式，叫洗三朝，或五、七朝等，必须是单数，给孩子洗澡的人定是有经验的、自家儿孙满面的老奶奶，洗前会安排一些“道具”——一只稻箩，箩里放个斗，再放上洗澡盆，盆里有秤砣，有葱，有枣，有的放更多，涵美好寓意的都用上，取意日后“箩里翻身斗里转”、“魄力”、“聪明”、“甜蜜”，承载着家庭的诸多期望，这种“礼遇”多是对男孩子。传说，小狗在胎里尾巴最后长，长完全了就出世，于是有“长尾子”指代生日的俚语，桐城城关人惯用，这是不拘谨的平辈人之间的玩话，《红楼梦》里李纨对凤姐用了这句，这个可以有。

若只专注于文字，就会错失语言里灵动饱满的情感，忽视人们将感情在话语里流淌；高超的语者往往不动声色地寥寥数语，就能声情并茂，让你笑靥如花，回味深长，《红楼梦》里就有，细品味方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