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在这里

乡愁

很早就想去曾去过的地方——文和园，今天终于扔下俗务，甩开了慵懒，冒雨向山里进发，雨不大，天阴沉。到了相国桥，雨已停，我来的是时候！

老远就望到了黛瓦覆着的白墙，“张氏享堂”门前右手边的碑上爬上了苔痕，细看背面，是十多年前看到的，为之一振的是小宰相曾历“康雍乾三朝”。从小就有喜爱阅读的习惯，一直遗憾未曾见到家乡桐城的人文掌故，只是零星地从老年人口中得一些名人轶事，但真正能把故事讲得确切完整明了的寥寥无几。从不识字的父亲那里，只知道桐城有父子宰相，小宰相比老宰相的本事还要大。仅此而已。

震惊的是：小宰相伴君三代的艰辛和不易。更何况那是史上有名的“康乾盛世”，也确定了父亲没有讹传。购票入园，大致情形没变，只是小宰相的像换成木刻的，更高大，更威严，目光如炬，凝视着远方。过照壁，拾青石条小径而上，气喘如牛，年纪大了？惭愧啊。忍不住停下来，回望曲折石路，年逾古稀的小宰相是如何举着老迈的步伐，一步一步地上朝的？

走过园内的小拱桥时，小巧的桥栏杆上也印上了绿苔，当年我家小子八岁，侧坐在栏杆上，一改往日的嘻哈脸，装出认真和严肃，右手撑在栏杆柱子的顶端，左手抵住左膝盖，作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其时，他只知道这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陵墓，他的装模作样小儿之游戏耳，尚不明白宰相需要的才华和学识，这些背后又有多少勤勉的付出和执着地努力。“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这种毅力非常人能企及。

“辰人戌出，岁无虚日。塞外启从，凡十一次，夏则避暑热河，秋则随猎于边塞。”康熙帝时，小宰相入职南书房，鞍前马后，尽职尽责。到了雍正帝，小宰相需要处理更多的社稷大事，涉及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其间小宰相生病休养，雍正顿感焦虑，愁眉不展，因为他懂得小宰相“居心赤忠，办事敬诚”。雍正倚重小宰相，接连赐小宰相“赞猷硕辅”、“调梅良弼”；雍正临终前，封小宰相为顾命大臣，遗诏他日配享太庙。这些是对小宰相的肯定和嘉勉。

及至康熙年代，作为两世皇子的师傅，小宰相不敢松懈，刚开始，这对君臣兼师生相处还好，乾隆曾特命小宰相进三等伯爵。他们都是子袭父业，康熙时期已是海晏河清，国家走向强盛。乾隆深知“江山要靠伟人扶”，他依赖小宰相，盛世安好，仿佛忘记了博学多才的师傅的年龄，忘记了老成持重的大臣也是凡身肉体，年近八旬的小宰相力不从心。于是向乾隆乞休，乾隆不悦，以小宰相受两朝厚恩为由拒绝，意欲小宰相终老任上；小宰相执念回故乡，度余生。在一次次的阴差阳错中，小宰相被削了伯爵，乾隆成见萌生。江山太重，实难再扛。或许是人老后会对自身有预感，暮年的小宰相，只想乾隆遵循雍正的遗诏——配享太庙，可血气方刚的乾隆无法领悟自知时日无多的小宰相，误会越发解释不得。乾隆找了个借口，派人抄了相府，打碎破坏家当不算，连相府里的一个纸片都要求收集回宫。“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不仅没有找到乾隆要的“东西”，连一点“份外”收入都没有，见到的只是宰相家族的赤子之心。与其说乾隆不信任小宰相，不如说是乾隆不相信自己。宰相家族的贤人继续效力于朝廷，“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不负国家，不负自己。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忠而见疑，信而被诼，伤的不只是小宰相的心。朝中半世纪，酸甜苦辣咸；解得其中味，唯有宰相知！虔敬地恭立于墓前，这里清幽静谧，凝目无字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说。墓道两边的翁仲静默着，和石马石羊石狮子们一起，守护着它们的主人，安眠。

园中院里有凋谢的腊梅，也有一树嫣红的桃花正待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