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传统教育

乡愁

读过古圣先贤成才成名的故事，可惜是单一、片断的，很想知道他们的“德智才”是怎样炼成的，幸有《红楼梦》，得以遂愿。

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教育从不缺席。从乡宦读书人甄士隐，到问黛玉读何书，宝玉求学、考功名，抄录《石头记》，“书”离不开《红楼梦》这本书。真正的教育不光是自己拼命地读书，他人的言传身教和成长中的关爱，更需要个人的自我修正。

自小多灾多病被祖母疼爱的宝玉，在北静王水溶的眼里是“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担心资质甚好的宝玉被溺爱所误，善意提醒：“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这句难能可贵的警语历久弥新，读来惊心，与网上的“惯子如杀子”遥相呼应。

贾政对宝玉读书的事一直挂心，宝玉虽有诗词的爱好和特长，但那不是“正经路”，间有贾母袒护宝玉，逼急管紧了又恐拂贾母的意。读书好比吃饭，纯个人的事，完全靠自己接受、消化、吸收。黛玉她们曾代宝玉写字，作文不行，要命的是贾政时不时地当面查问、测试。迎春出嫁后，贾政意识到宝玉也大了，教育迫在眉睫，他痛下决心，亲自送宝玉去家塾，求托贾代儒：“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宝玉接受延师教育的开始。

自谦“混世魔王”的宝玉，日常里成熟的家学基础让他学到了不少，贾政不仅为他挑选可读文章（但是宝玉不满足这些，偷偷杂学旁收），还带他参加幕宾清客们的作文竞赛等活动，搁现在就是高级论坛，对才学和眼界的提升不言而喻。入学不久，贾代儒试探他的“灵性”，要他讲书，并且是串讲——“后生可畏”、“吾未见好德与好色者也”。师父对宝玉的要求不同于刚入门的小学生，拔高了深度和难度，宝玉不慌不忙，讲出“义理”，顺带抓住宝玉认真投入地讲书的机会，对宝玉循循善诱：杜绝“懈怠”、谨记“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教育的要义是教化，培育，而后作贡献。

有的家长把小孩交给老师认为就万事无忧了，贾政尽量抽空检查宝玉的窗课，面试宝玉长进与否，在摸清底子心中有数后，不忘指导宝玉作文技巧：“以后作文，总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动笔。”其实贾母更在意宝玉的前途，表面是风平浪静，只是“给他上了个好儿，说他近日文章都做上来了”，内里心焦。中国教育上有一种急叫家长的急，尽管是隔靴搔痒。

传统教育里浸透了家长复杂的心思。贾兰天分很高又勤奋，宝玉当众夸他，李纨制止：“宝叔叔明儿别这么夸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么。你不过是爱惜他的意思，他那里懂得，一来二去，眼大心肥，那里还能够有长进呢。”从这句话里，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大观园题匾联，现场发挥出色的宝玉却屡屡被贾政喝斥打压的原故：怕他被夸奖后骄傲自满，日后自负。中国式教育用心良苦，磨炼人性的内敛和沉淀。贾母说李纨：“就只他还小呢，也别逼靠紧了他。小孩胆儿小，一时逼急了，弄出毛病来，书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白糟踏了。”这是祖辈的经验和心声，巴望着后代成才，又顾忌管理的力度过猛而致不虞，左右难为。现在有的孩子自娇到管不得，吃亏在从小管教少上，教育需始终如一、春风化雨地坚持，百年树人。

教育自古奉行“棍子底下出孝子”，贾府也不例外，宝玉在青春期作祸、生事后，挨打是免不掉的，贾政打的是宝玉，哭的是王夫人，恨的是贾政，生气的是贾母。贾母说王夫人：“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明是劝王夫人“不必哭了”；暗责贾政“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一语中的地痛骂宝玉“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一箭三雕，贾母的魄力和威严。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挨打的是你宝玉；心疼的是父母，反而连累父母不得安宁；这口气皆因你宝玉而生，好自为之吧！对于聪敏的孩子，得体严厉的语言是最好的棍棒，打到了宝玉的五脏六腑，一招即灵。

贾母是宅心仁厚之人，清虚观打醮，刚到观前有一个剪蜡花的小道士躲闪不及，撞到了凤姐，被凤姐一巴掌打栽了，贾母知道后，忙说：“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那小孩见了贾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贾母只好叫贾珍“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身教胜于言教！不知凤姐当时有何感受，但对于成长中的宝玉和小道士肯定都温暖到了。除夕夜大家看戏，贾母命人将戏歇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做道士和唱戏，都是穷人家孩子无路可走的求生路，身份卑微，但生命是一样高贵。贾母信佛，身心同步言行合一地行善举，是大活佛！这些深藏在宝玉的记忆里，永不褪色。家庭教育对人影响久远，在孩子身上看到家风、家教的影子。

宝玉身边的人也为他读书的事操碎了心，王夫人听信谗言，为净化他的成长环境，撵走晴雯、芳官和四儿，与“孟母三迁”雷同；宝钗和袭人抓住机遇、审时度势地规劝，不赘述了。

以上是被动的教育，人的成长、人格的完善需要自我的主动教育。宝玉是贾母手心里的宝，大家畏他，顺他，宠他，迁就他，他生活得甜似蜜，如置身云端，不料被不识时务的龄官打破了美梦，没有迎合他，搅乱了他心中的得意和宁静，似一路欢快的水流，猝不及防地被石头挡路，不得不改变方向，也溅起了浪花，重新整合自己。宝玉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悟出的恐怕不是一般的“情缘”，还有人生、前途、贾氏基业，各有天定，没有永久、永恒，理然。

在贾府遭遇变故前，宝玉感知“登高必跌重”。抄家后，巨大的落差，带来的打击是难以想象和承受的，宝玉在很长时间内神情恍惚，不能相信现实，但做不出极端举动，只把黛玉“死没死”和“神仙”作为郁闷情感的排遣口，他经受了最悲恸最漫长的人间岁月，然后“涅槃”。家族前程的灭顶之灾，让荣耀和梦想归零——失落，无望，迷茫，是苟延残喘、低三下四，还是维护士子的风骨，坚守道义？贾政早有归农之意，但念君恩未报；古有“采菊东篱”的陶渊明；宝玉选择精神上的“出家”——逃离官场摒除杂念，向“遁世不见知的圣贤”看齐，著书立说。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真的能放空自己，“斩断尘缘”吗？做不到！宝玉仍旧无休无止地牵挂，不仅“悲”，心更“忧”。

芜语

传统教育学生苦点，造就了许多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