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那边

乡愁

河那边

　　离故乡村庄的不远处有一条发源于挂车山的挂车河，别的地方的人习惯将生活在这条河附近的人们称为“挂车河人”。实际上我们不是被挂车河水养育，而是受泽于牯牛背水库的水，从西干渠过来，流过一条不太长的水沟，就到了围绕着村庄三面的三口塘，留有一小面高地由那条水沟从西向东穿过，塘那边就是高低起伏的田地。
　　村子的地理位置不起眼，祖先选择时是有眼光的。在双抢农忙时节，天时不好赶上干旱，为农田抢水发生争吵打架的事不少，大家都想早点栽插晚稻秧，只好协商集体出钱，买牯牛背水库的水，生产队里再安排社员沿途看守，路远的只好带个被单，铺点稻草露天宿，睡不安稳事小，还要和蚊虫“作战”。我们这里的人在家里睡，半夜再去看看水路可畅，有没有跑“错”。后来，水库建了发电站，“近水楼台先得月”，晚上停电了，很快又能见到光明，衔接顺畅。
　　挂车河与我家的生活还是有很大关联的，去家婆家要过挂车河，父亲常说到“河那边”去，再远点是范岗、城关。“河那边”不仅有家婆的家，还有烧制居家必备缸罐钵子坛的缸窑，童年的记忆里，偶有挑着缸罐钵子坛走村串户叫卖的生意人，每每喊出：“卖缸罐钵子坛啰……”我们中总有人在远一点的地方接上：“一起打碎（细）完着……”一副无恶不作的坏相，不过同村的大人看到小孩有错处会马上训斥，如同遇到困难和危险之时就出手相帮一样热心。父亲也带我去过那里窑厂，很好奇我们这里的泥巴怎做不出同样窑货？后来在我们生产队大集体的土窑厂上，看到被布蒙住眼睛转着圈子槽泥的大水牛，师傅做出的砖、小瓦坯子和烧出的小瓦、青砖，好像青砖比红砖扎实（结实）些，也见过范岗轮窑厂的泥和烧出的红砖，单从表面上看，三个地方泥的颜色有很大差别。听说早些时候挂车河上没有桥，有人在水深的地方用木板搭了简易桥，来回收取三五分钱的“过桥费”，我记事时是公家修的坚固的水泥桥，有汽车过。
　　记忆里家婆很苍老，银发满头。家婆只养成人（老年人称成了家的人才算“人”）了四个女儿（母亲是老三），这是她老人家一生的遗憾和心结，因而影响到她的性格，人们都说家婆的脾气不同于人。传说最多的是，母亲生下第一个孩子，父亲给家婆报喜故意隐瞒性别，“三朝”这天家婆挑了准备好的毛（孩）衣毛（孩）被子送来，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碰到村子里人，得知妈妈生了女孩，家婆马上将衣物挑转身，还边走边骂着我的父母，她毫不顾惜自己的小脚。等到妈妈生下第二个孩子（哥哥），才派上用场，并多送了个摇窝。家婆就是这样绝不掩饰的人，父亲说家婆是刀子嘴豆腐心，母亲去世后，我们家生活极度困窘，家婆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年逾八旬的家婆生活也是极其简单的，但每每得了点上眼睛的好吃的，总要留存着，待父亲去或由熟人带到我家，哪怕得了一撮糖，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挂车河也有不平静的时候，雨季山洪暴发，水库要泄洪，有胆大的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带上工具在河里搞鱼，水库里下来的鱼很多而且大。父亲是不允许我们去的，他老人家看多了水火无情的场面，参加过渡江战役的他，跟我说起战争的惨烈，仍不平静：“不晓得死掉了好多人，边打战边过桥，人从桥上往下直突（掉）的，突下去就没有了！”长江水流湍急，残酷可想而知。后来即使在暑热季里，父亲都不让我们下塘洗澡，不到十岁的时候，一个傍晚被小伙伴诱惑穿着衣服下塘戏水，父亲知道后狠狠地骂了我：“小女昂接下塘洗澡不丑哇！”那时的乡村还在封建余威的笼罩下，不少方面很落伍，包括性别歧视，例如正月里女孩去别人家拜年，一般人家都不高兴，给我们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听到父亲这话我不服气地说：“哥哥怎么洗了就照，么话额哈些呀？”
　　父亲一本正经地说：“他洗我也说了他，哥哥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人！”那时家境贫寒，逢年过节做衣买布时，父亲只买黄军装色和黑色两种布，说是我们兄妹的衣套着裁省布，我抗议过，无效，也就忘掉了自己的不同。
　　“就不一样，哥哥有的东西，你没有。”说这话时父亲嘴角有点怪异地笑。
　　“不都是人，他有么东西我没有？你讲！”我仍固执地与父亲争辩着。
　　父亲说出后，我很气愤地猴了他几眼，父亲得意地笑着，笑出了眼泪。为人母后，逗着自己的小孩时，方体会到父亲很享受逗我的乐趣，明白了“自己只过了一半的童年，还有一半的童年是和孩子一起过的”，其中有真味。
　　在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家庭中成长，性格被同化，由此而来。后来读《红楼梦》，贾宝玉喜欢吃胭脂，其实是在故意效仿她们，生活在众多女性当中，混淆了自己与她们有什么不同。这是人成长中，性别识别的懵懂期。
　　“河那边”，是那个时代人们对地理名词的模糊称呼，以自己位置为参照物、以河为界的一片区域，甚至更远。上前人都喜欢用这种通俗手法来创造名词，比如江南，就指过江的那一边，父亲曾用一担多米在江南换回了一张大木花床，试问他确实的地名，父亲是说不出来的。还有用生活中的事或物来形容时间和计量的：一根烟、一盏茶的工夫；眨个眼睛的工夫；巴掌大的地方；一眼睛望的地方；一泡尿的路；一步干的长度；一口包的饭；忙棰长的人（戏称小孩），等等，有的词语在开玩笑时多用夸张之意，听上去近乎粗俗，但他们听得懂。在不能人人享受教育年代，只能用大形象的方式方法来表达交流，是时代的产物，也体现以往人们的生活水平。
　　这些带有地理性标志的词语，构成地域语言文化。文化带有“民族的即世界的”属性，不论哪一种文化，服务于社会人民受褔，更有生命力。民俗的语言比网络用语更有创意和内涵。

芜语

仿佛看到了南风版主娓娓道来的故事文章风格。楼主小年快乐！

南风醉

原汁原味写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