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贾府

乡愁

爱在贾府

爱，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有亲情的爱，有友情的爱，还有爱情的爱。这些爱，《红楼梦》中都有讲述，暂且只说他们的爱情。

贾府人多事多故事也多，恰好赶上一帮青春年少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在刚刚好的年纪里相遇，可以谈笑风生，可以说古道今，可以填词作诗，也可以有符合年龄段的小秘密。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约年代，大多走的一条“听话”的路，然后淡看秋月春风地活着。

听话的典型是迎春，贾赦为她选择了孙绍祖，也匆匆结束了她的生命，花样的年华未来得及绽放。与她的性格有关，遇事总是消极的态度，受丈夫的气，只会向王夫人（小婶）吐苦水，哭哭啼啼。以前在大观园时，她不参与生活，有大家担着；在婆家，她又没有正视现实、改变自己的勇气。如王夫人说的“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看他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听天由命，迎春是礼教下的典型牺牲者。香菱与迎春相类似，她的人生在时代境遇里跌宕起伏，随波逐流，客观上无主宰命运的余地。

作者说得更多的是他们对人生纯真情感的自主大胆追求。宝玉在送秦氏灵柩的路上，到庄子里歇脚，相遇“二丫头”；秦钟与智能儿情投意合。少年的情愫与向往，不问明天，天真、纯洁。这类爱是一刹那的怦然心动，也许是人生有且仅有一次的触动，如宝玉和黛玉初见时的“似曾相识”。红玉与贾芸是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信物是手帕，信使是坠儿；龄官眼里只有贾蔷，她愿意对贾蔷撒娇作嗔，却懒得搭理宝玉；司棋和她表弟山盟海誓，因她母亲不同意，先后殉情；贾环怀疑彩云有二心，愤怒地退回彩云的小礼品，彩云一气之下把它们倒进河里。这些是人的生理表征刚成长发育时本能的蠢动和冲动，心理没有成熟和定型，自寻的“少年式烦恼”，青春年少的萌动，情窦初开的美好，醉人也动人，性格尚在躁动中裂变着。真正的爱需要稳定、完善的自我人格，独立的个性，才能相互地选择。

《红楼梦》里写的不仅是社会的发展，也是人的成长变化。宝玉曾有过“少年”，与袭人，与秦钟，仅是好奇意；一度深以为他周围的姐妹们都为他而存在、生死，在只钟情于贾蔷的龄官跟前，他的“一个人的梦”彻底幻灭，顿醒；与黛玉相伴相知的那份纯情，渐渐地意识到“知音难遇”，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不可能有两颗可以重合的心灵，没有绝对的完美存在。尤氏二姐妹的起始人生是混沌的，也是混乱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都在改变，对“家”的渴望，尤三姐的愿望是“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在柳湘莲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定情物，等柳反悔索取时，她用那把定情剑自刎，她的生命永远地“嫁”给了爱情——她心愿的刚萌芽的。尤二姐很现实，希望过平淡的日子就好，在贾琏的爱情里，她对未来充满憧憬，把凤姐描绘得太“丰满”。如许的爱情故事我们看过多遍，电影电视里，某阿姨的著作里，大同小异，人们仍然津津乐道——大众化的爱情。几百年前的中国乃至世界上，没有心理学这门学科，但作者已将人的心理观察、整理、记述到科学的境地。

现在有“灵魂伴侣”的说法，恰是作者当时的内心追求。爱是需要基础的，纯粹的一见钟情，是浅层次的、初始的，不允许有瑕疵、敏感而脆弱的，往往如烟花般灿烂或壮烈，不着地气的爱终将随风而逝。宝玉被正式提亲时，贾母的建议是“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儿好模样儿周正就好”，这是拥有贾府媳妇资格的必需条件——性格、模样的温和与端正，也为宝玉和宝钗的结合留下暗示，大体偏不了，加上宝玉和宝钗平日里有过交流，对各自脾性有了解。

与宝玉关系不错的戏子蒋玉菡迟迟未定婚，他的婚恋观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这是对另一半“三观”上的要求，讲究般配心灵契合，以后的日子里可有相似的志趣、相处的基础，有能说到一块去的话题、心生灵犀的意境。宝玉与黛玉的缠绵，是成长中长期相处而生成的，不只是男女之爱，更有亲情的不舍。爱情是细微玄妙而又不失庄重的，与怜悯无关。

婚姻是爱的延伸，凤姐的婚姻与她的愿望不吻合，在公认妻妾成群的年代，她的危机四伏，捺下去葫芦浮起瓢。贾母带头凑份子高兴地为凤姐过生日那天，贾琏却在家与鲍二家的寻乐，被凤姐撞到，打骂一团，凤姐又被贾琏拿着剑追到贾母那里。贾母的态度是笑着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凤姐哑口无言。

宝玉对自己的婚姻是满意的，知足的，婚后还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秀恩爱，那时的恩爱就是偷偷摸摸地无人时在房里说私房话，融入在平平淡淡的过日子里。连大大咧咧的凤姐，在办理秦氏丧事期间，贾琏送黛玉回家为父奔丧，中间派昭儿回来通信和拿衣服，白天人多时，凤姐把所有的思念都憋在心里，到晚上忙完后，再叫来昭儿细细盘问。人们没有外现的恩爱，都是自觉屏蔽的。宝玉是不走寻常路的人，有次他们要去给舅舅过生日，宝钗也去，但他们不能在一起走的，避人笑话，就像平常吃饭，男女也不在同一个桌子上。宝玉先动身，走了一截路还回头叫焙茗传话：“二爷叫我回来告诉二奶奶：若是去呢，快些来罢；若不去呢，别在风地里站着。”得到的“收获”是除了骂就是嘲笑，很感委屈的焙茗边跑边回头说道：“二爷把我巴巴的叫下马来，叫我回来说的。我若不说，回来对出来又骂我了。这会子说了，他们又骂我。”本来这句话宝玉也可以直播的，但经过焙茗的转播，更有喜感。这是作者通过宝玉一不小心暴露了“有趣的灵魂”。

爱，在爱情和婚姻当中都不可缺少，两情相悦，志趣相投，携手成长。作者对爱已挣出了时代的枷锁，寻求民主自由，但不是信马由缰不计后果地爱，他只求“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