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式造词在“红楼”

乡愁

桐城式造词在“红楼”

写作者的武器就是词语，依仗它们来冲锋陷阵，表情达意。在写的过程中，脑海里搜索不到恰切表意的词语，怎么办？有时想写根本找不出词语来“传情”，如何破解？这些在《红楼梦》作者那里都不是事儿。

《红楼梦》是大部头，消耗的词语量惊人，且其中有不少相类似的故事内容，作者是不是采用“复制、粘贴”呢？否！以前说过作者使用的是方言，一方面我们桐城的词语丰盛，另一方面作者擅于举一反三，把词语玩到了“万花筒”的境地。且待我款款叙来。

话说“人活一张脸”，从脸说起。面如金纸、满面泪痕、面白气弱、泪珠满面、满脸怒色、满面含笑、满脸飞红、甜香满颊、平头正脸、满面通红、满脸紫胀、满面急怒、脸面俊秀、面红发乱、面薄腰纤、两腮紫胀。添个“皮笑肉不笑”。

接着说一说其它器官（部位）：牛心左性、志大心高、心疼肝断、挖心搜胆、魄消魂散、神魂驰荡、神怡心旷、魂魄失守、眼空心大、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眼花头眩、头晕眼黑、目肿筋浮、手撕头撞、白眉赤眼、鼻塞声重、骨软筋酥、拱肩缩背、蜂腰削背、腰圆背厚、耳不旁听、目不别视、润泽肌肤、贫嘴恶舌、口角伶俐、轻嘴薄舌、羞口羞脚、对嘴对舌、毛骨森然、侵肌透骨、力尽神危、气喘神虚、气弱血亏、呆头呆脑、啖指咬舌、虚心下气、手指足步、平肝健胃、抖肠搜肺、脏心烂肺、炽胃扇肝、满耳蝉声。添上“打断之骨头连之筋、勾腰而缩、俺睛直索、抻头缩颈”。

桐城人常用有：头疼脑热：生小病，感冒发烧。

伤筋动骨：有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伤了筋动了骨，不仅疼，还难好。

牙根痒痒：气（恨）之牙齿直扼的，要把人吃掉的样子。等同于“咬牙切齿”。

动手动脚：有句“港归港笑归笑，动手动脚无家教”，遵守“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手大脚：指人生得手大脚大，也可指人的消费观，用钱不算计，妈（花）钱不数。

头皮儿薄：有的人爱意思，怕被否定或指责。相对的——硬着头皮子。

再观作者“变词术”。

从头到尾、依头顺尾、藏头露尾，从头到尾：一个完整的过程。另两个词语都指配合的状况，但态度截然不同。

知书达礼、知书识礼、知书识字；目瞪口呆、目瞪口歪；鸦雀无声、鸦雀无闻、鸦没雀静。

拿东拿西、送东送西、剩东剩西，“东、西”不是方位，而是物品。

装神弄鬼、瞒神弄鬼，这两个词语改一个字，区别有点大，差在主语的出发点。

象声词不缺席：咕咚咕咚、嘁嘁喳喳、唧唧嘟嘟。

咯吱咯喳：这声音有点像竹子扁担挑重东西时，一闪一闪的，下垂和回弹时伴随的反应。

唧唧哝哝：指两个或几个要好的人离开大众在一处说着话。

鬼鬼唧唧：常是两个人避开旁人在隐蔽的地方说着私密话。

词语的叠用随之而来。有两种“叠”法，一种是“东、西”向延伸：顺顺溜溜、悲悲戚戚、奇奇怪怪、齐齐整整、清清净净、规规矩矩、伶伶俐俐、藏藏躲躲、老老实实、丰丰富富、谨谨慎慎、严严密密、舒舒服服、周周全全、接接连连、口口声声、长长远远。添上“体体面面、憨憨搭搭”。

另一种是“买一赠一”：商议商议、排解排解、疏散疏散、端详端详、斟酌斟酌、表白表白、照看照看、资助资助、料理料理、现弄现弄、哨探哨探、打听打听、教导教导。添上“掂量掂量、翻滚翻滚（指东西非常烫人）”。

不是所有的词语都可以这样“创新”，能“两全其美”的词更少之又少，凡事不绝对，总有奇迹出现。拉扯拉扯、拉拉扯扯；辛苦辛苦、辛辛苦苦；将就将就、将将就就。原生的一个词，“变身”后，读出新生的味道。

表达需要，带数字的词语不能少。一五一十、一时一刻、一男半女（这个好像是桐城人专用）、一年半载、一年到头、一长一短、三日两头、两面三刀、牵三挂四、横三竖四、拿三撇四、连三接四、推三扯四、四山五岳、狂三诈四、调三惑四、言三语四、三灾八难、七死八活、三媒六聘。桐城话里有“不三不四、七扯八拉、三张挤（嘴）哈（下）槽、呆（癌）而八吨”。

同样是带数字的词语，书中的感觉比桐城话里要优雅点。

作者为中华文明增添了很多词语，稍稍地拣几类说一下。

由四个词性相近的字组合：诗词歌赋、软厚轻密、好歹真假、金玉珠宝、天地鬼神、妯娌姑嫂、吃穿用度、出入上下。

两个独立的词合成：聪明细致、格调规矩、荒郊野外、细致轻巧、犯法违理、成语俗话、温存体贴、细巧干净、简便俏丽。桐城话有“鬼扯拉经、稀奇古怪”。

动词与名词交叉：提名道姓、跨水接岸、持刀动杖、分忧解劳、济困扶危、惜老怜贫、佯羞诈愧、将机就计、怜贫惜贱、慈老爱幼、吹笛弹筝、披蓑戴笠、耍枪舞剑、关门候户、坑家败业、傍山临水、搓绵扯絮、为王称霸、拣衣挑食、擦胭抹粉、翻尸盗骨、刨坟掘墓、瞻情顾意、知疼着热、延寿消灾、争强斗智、逢时按节、丧声歪气。添上“拖声懒气、拉瓜扯藤、摇头摆尾、跷手尬（架）脚、扯东拉西”。

两个动词被岔开：你谦我让、珠围翠绕、鬼使神差、狼号鬼叫、天悬地隔、家反宅乱、木雕泥塑、桃羞杏让、燕妒莺惭、大吆小喝。添个“痴强惯辣”。

同一个字间联两字的词语：无法无天、问长问短、滚菜滚汤、以老卖老、倚老卖老、无缘无故、人来人往、无能无为、无情无义、碍手碍脚、现世现报、各司各业、对时对景、正根正苗、不亢不卑。添个“拉里拉呱、混里混搭、有头有尾”。有头有尾，是桐城人对人对事的要求，要求人做事“慎始善终”。在桐城的婚俗里，儿子结婚定好日子后，男方要提前或当天送女方“礼包”，其中有猪嘴巴唇（读铳）和猪尾子，叫“有头有尾”，寓意“白头偕老”。

两组词合成主谓结构：心性高傲、心地狭窄、掩面自泣、粉面含羞、口角锋芒、箫管悠扬、心神恍惚、情思缠绵、无言可对、寒香拂鼻。

两组反（近）义词相互岔开：愚男蠢女、关门闭户、人离家散、称奇道妙、称奇道绝、有命无运、说东谈西、扯是搬非、通今博古、长篇阔论。添上“锅大碗小、成精作怪”。

三个字的词语：喘吁吁、直挺挺、颤巍巍、黄澄澄、油腻腻、咸浸浸（津津）、乌压压、散松松、寒浸浸、热剌剌、汗津津、直瞪瞪。添上“直僵僵、脆生生、泡和和、勺等等、凉幽幽”。

画蛇添足一下，《红楼梦》中不易懂的词略解。

肋条：就是肋骨。桐城人喜欢把人的肋骨与猪的一样说，也说成排骨。戏说瘦人：“身上排骨根子根的。”

拿起脚来（就走）：一般用手提东西，叫“拿”。脚的移动用“拿”，表明人物对言语或环境严重不满，要一个扫离开。

到三不着两：指人说话或做事，费了好大劲，总是不得要领，不关痛痒。

满破着：作者取了方言里的一个近似音，“破”，桐城各分区域内也不尽相同。也有说成：窠着、派着、潘着，都是“准备着”的意思。有听过：潘家女儿把已潘家。意思是这两亲家闹僵了，也可指心生仇怨的双方，时刻准备好“对着干”。

（再闹）就恼（老）了：桐城话里“恼、老”同音，“恼”，“生气”的意思；“老”，指僵了、翻脸的意思。

生像儿：这是刘姥姥给自己的定位。生，口语读森（第二声），指人生活艰难，落魄，精神低迷，也指人的外表穿着不光鲜，寒酸。刘姥姥进贾府，相对于侯门，她的举止穿着显得“生像儿”，很正常。

桐城俗语有：小小猫能逼鼠，哈哈老的能做主。书中有“避猫鼠”，乍读脑中空白，再细读，原来“猫、鼠”换位了。体味作者遣词用字的精细。

人物在转变静止的状态或改变运动方向时，作者用了“抽身、抬身、撤身、起身、扭身、回身、翻身、复身、覆身”，其实只要用“起身、转身”就行。小时听人说“复身就回之头”，想不出来，“复（褔）身”是神马？还有说“跟身就回之头”。

读了《红楼梦》，对桐城口语的理解得到了净化和升华。

感恩先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