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短“鬼”长

乡愁

生活在桐城这个地方，从小就知道世间不仅有人，还有人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鬼”存在，到底是人死后变成的鬼，还是世间本来就有的奇怪现象，谁也说不明白。鬼是无身无形的，又无处不在，且魔力无限，对于糊涂胆大又管束不了的孩子，大人常用“鬼”来震吓，童年的阴影无边。

细思极恐之后，定神回味桐城话里的“鬼”，千奇百怪，也不都是指实鬼，借用和意用的多，略略记起了一些，以作笑耳。

每个人的童年都挨过骂。那是黄汗淌黑汗淋、勉强能填饱肚子的年代，父辈的生存压力不小，又有一大窝儿女，更是压力山大；事情多了情况又急，脾气就躁起来，骂人是最简单粗暴的宣泄。小时的骂名稀奇古怪：小鬼、小活鬼、小鬼昂、短命鬼、嚎丧鬼、淘气鬼、哭鼻子鬼、讨债鬼、死懒活好（浩）七（吃）的鬼，文雅点通用的有“来尿鬼”。现在的孩子很少挨骂了，多施以说教，社会文明进步的一大体现。

根据人死的方式分为：秦死鬼、吊颈鬼、药水鬼、水安（淹）鬼。流落他乡而亡的，叫“孤魂野鬼”。

根据外形分的：无长鬼，传说是人身体的成倍高。白人鬼，专爱引着走夜路的人转圈子，有亮光或有人说话，人才能清醒过来。披毛鬼、红毛鬼、无头鬼。

根据人的举动、形象特点，命名的鬼：壁子鬼，喜欢偷听别人谈白的人。怕死鬼，胆小怕事的人，生怕炸（枯）叶子打破之头。替死鬼，传说阎王收人只在乎数量，有不看巧死去的人，顶替了他人的名额；也指代人受过的人。促害鬼，瞅人不防备就捣乱的人。害鬼，做破坏事不思后果的人。确比鬼，干扰别人的正常言行或拿别人打趣的人。打油时节，油坊里的工人，叫“油鬼子”。被晒得漆黑或运（手）气背的人，叫“黑鬼”。

不要把称呼“鬼”就理解成贬义，也有的饱含亲热和亲密：老鬼、死鬼、活鬼。这些说法要分对象和场合。死鬼，也指死去的人。桐城人提死去不久的人，常在人名前加上“死鬼”，以作区别。

小时字写得不好，叫“鬼画符”。说话信口雌黄，叫“鬼画（话）桃符”。

有一种贫瘠的地方，叫“鬼不送（生）蛋的场子”。

有一种不正经的人，叫“五魂三鬼”。

有一种无脸见人，叫“戴个鬼脸壳子”。

有一种散漫，叫“无阎王管小鬼”。

有一种不差钱，叫“阎王少不掉小鬼的钱”。

人和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叫“搞之搁鬼打的一样”。

一个人喜欢瞒着大家单独行动，叫“鬼戚戚的”。两个或几个人避开大众暗地里商议和行动，叫“鬼鬼唧唧的”。

走路匆忙又快的，叫“鬼撵之”；做事慌张草率的，叫“鬼干（第四声）之”，做事后果不堪而后悔不迭的，叫“鬼差（chai）之”。

说话声音小，叫“鬼捏之喉咙”；讲话声音重了，叫“鬼踩之颈子”。

“鬼”的俗语也不少。

瞎子看见鬼——逼真

阎王七惯（挂）面——鬼扯

扶着灵牌子，跟鬼俩港；鬼扯一十七；有钱能买鬼上树；做大不正，惹小鬼敲磬（告劲）；人教（叫）之不走，鬼牵之乱跑；日里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人脸揣在怀，鬼脸拿出来；人疵（看）之村瞌，鬼疵之犯渥；病人听不得鬼叫；人要做好人，鬼要做好鬼；做鬼打不死人，指做事不到位，没有效果。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

有种说法，落雨天谈鬼，天不得晴。

有种警告，走夜路头要抬高高的，不能回头。

有种赞许，叫“鬼聪明”。

有种不正道的想法，叫“鬼主意”。
有种上当，叫“鬼迷之熟人”。

有种对菜的分量做得少的不满，叫“搞之酱请鬼的”。

有种游手好闲的人，叫“游（无）魂鬼”。

有种在屋里找不到人，就骂“跑之鬼影子看不到之”。

有种阳奉阴违，叫“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我们的上一代人，最难忘的事——跑鬼子反。鬼子，坏人的统称。吾辈自强，那种日子永不再来！

拿“鬼”说事，不是我们独有，而是祖传的。《红楼梦》中的“鬼”也不少。

旺儿烧锅的赶上贾琏在家送利息来，为了保密起见，平儿支走了她，在凤姐贾琏当面说是薛姨妈家来人了。贾琏走后，凤姐问清真相说：“原来你这蹄子肏鬼。”肏鬼，为掩盖事实而生编硬造出一些事情。

“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孤鬼，落了单的人。宝玉知道大家终要散去的结局后，伤感和落寞。

贾母开心，热情招待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要添加高几，叫人负责从楼上抬下来，李纨说：“好生着，别慌慌张张鬼赶来似的，仔细碰了牙子。”鬼赶来，等于我们的“鬼撵之”。

凤姐在宁府被贾瑞“巧遇”，耽误了听戏时间，尤氏派人催她，凤姐说：“你们奶奶就是这么急脚鬼似的。”急脚鬼，与我们口语里的“急个（跟）鬼”意同，说人性子急，遇事反应敏捷，行动快。如大伙儿一阵下田割稻，他急个子就割到前头去了；赖小昂不晓得多不老实，放之手，急个子就跑看不到之。

晴雯被冤撵出荣府，不久死去。宝玉有感而发，深情祭奠，作《芙蓉女儿诔》一文，准备回撤，小丫鬟一语惊人道：“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把人心吊到了嗓子眼。

“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将砒霜撒上了。”死鬼，放在刚死去的人称前，以示阴阳两隔。

巧姐之事平安着陆后，王夫人安慰邢夫人说：“大太太原是听见人说，为的是好事，那里知道外头的鬼。”鬼，这里是贾芸他们密谋的诡计。

第一百二十回下大雪，贾政泊船写家书，宝玉来跪别贾政。贾政与其他人谈到这件异事：“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并非鬼怪。”鬼怪，指想象出的虚幻东西。

宝玉昏厥后重返“幻境”，看到不少故去的人，上前问话，却无人搭理，自叹：“我今儿得了什么不是，众人都不理我。”桐城的故事里，人虚弱发慌时，魂灵就到了阴间，这叫“悠气”，千万不能与阴间的人说话，一说上话，就被“拉”到阴间，再也回不了阳。她们不理宝玉，所以宝玉还有还阳的机会。人与鬼的临界点。

贾琏偷娶尤二姐事被凤姐知道后，大闹宁国府，咬牙切齿地骂贾蓉：“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林黛玉死后，贾母托王夫人道：“你替我告诉他的阴灵：‘并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只为有个亲疏。’”人有三魂七魄，人的存在是肉体，精神上还有灵魂之说；人死后，据说就成了鬼，大概鬼的“灵魂”，就叫“阴灵”，桐城话的阴灵有超能力，可以保佑家人，助人成就梦想。

对否？求解。

南风醉

欣赏精彩！

乡愁

南风醉 发表于 2020-11-3 15:03
欣赏精彩！

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