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卖的孩子“甄英莲”

乡愁

独生女甄英莲，父亲甄士隐是乡宦，也就是基层干部，“禀性恬淡”“神仙一流人品”；母亲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这样的家庭倒也和谐幸福。

一日，甄英莲的奶母抱着三岁的她玩，甄士隐看到女儿越来越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接过来抱在怀里，又与她顽耍一回，就带到门前看“过会”的热闹。士隐对女儿很是疼爱。

甄士隐是雅士，也是热心肠，曾接济、资助住在旁边葫芦庙里的落魄书生贾雨村，他们相与甚好。

转眼到了元宵佳节，甄士隐叫家人霍启抱甄英莲看社火花灯，霍启内急，把英莲放在人家的门槛上坐着，等回来时，英莲不见了！找不到英莲，霍启逃走了，甄士隐夫妻二人，“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接着先后生病。祸不单行，庙里炸供起火，连累他家的房子惨遭火灾。家境败落，他携夫人带丫鬟投奔老岳封肃家，在人屋檐下，看老岳的颜色过活，难熬，心灰意冷后，跟道士走了。

原来甄英莲还好好地生活在另一个地方，她被拐子抱走了。当时有以拐小孩为营生的，专门抱走五六岁的孩子，养在紧密的地方，并连打带吓地教他们：若有人问及父母家庭只说拐子是“爹”，再多问只一句“不记得了”。养到十二三岁，揣度长相，带到别的地方卖掉。英莲小时人见人疼的，大了“出脱得齐整好些”。正因为她品貌出众，引起了一场人命官司。她先被叫冯渊的小乡绅之子看上，付了钱，这小伙子大概觉得这是人生大事，得正式点，看了第三天的日子好，与拐子说好到时来接人。谁知拐子第二天就卖给了薛蟠，薛蟠就要带人走，两家找到拐子一顿狠打，拐子愿意退钱；可都不要钱，只要人，发生了争夺，冯渊被薛蟠家奴打死，拖走英莲。

冯渊的家奴告了一年的状，赶上与甄士隐知交刚上任的贾雨村接案，迫于“四大家族”的势力，门子指导贾雨村草草结案，“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葫芦，糊涂也。贾雨村从门子嘴里知道了甄英莲“失联”后情况。

很悲情的故事，但作者对甄英莲的关注仍在持续。到了薛姨妈家，宝钗将英莲起名“香菱”。周瑞家的去薛姨妈家找王夫人，看到了香菱，因为为她打了人命官司，这是有点小轰动的新闻，周瑞家的很关心，也是妇人之仁吧，亲切地拉着香菱的手，不禁感慨：“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能与秦氏相提并论，足见香菱容貌的优质。周瑞家的同情地问她可晓得家乡父母？她都摇头“不记得了”。

香菱是买来的，身份也低，在姨妈家呆了一年，薛蟠就吵着要把她收到房里，薛姨妈看着香菱的整体素质不差，还特地“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薛蟠）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来之不易，弃之不惜。

薛蟠心血来潮要出门做生意，香菱得以轻松，被宝钗带到蘅芜苑一起住，香菱如愿以偿，她又勇敢地提了一个要求——学作诗。宝钗带她到园中各处打招呼，认认人，她跟黛玉提了愿望：“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毫不客气地以“师”自称了。

自此，香菱进入了疯狂学诗的时代。站着想，蹲着写，坐着思，就连梦中都在作着，宝钗笑称是“诗魔”了。不亏是“地灵人杰”，学习有了很大进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在大观园里她是快乐的，但她从小被拐子打怕了的阴影抹不掉。宝玉生日这天，她与几个戏子在一起玩斗草，香菱说了“夫妻蕙”，被荳官嘲笑。香菱准备起来打她，反被荳官打滚到了污水里，弄脏了新裙子，这一幕被宝玉看得清楚，香菱怕姨妈知道生气，手足无措，宝玉提议她换上袭人的与她一样的新裙子。她“万福道谢”。过了好一会，香菱才畏畏怯怯地告诉宝玉：“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说才好。”宝玉说：“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岂不找死！

日子天天相似，事情时时不同。宝钗香菱搬回家后，香菱再来大观园时，是为薛蟠要娶夏金桂的事找凤姐，宝玉问了夏金桂的情况，香菱说得神采飞扬，而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

宝玉的预感是准确的。因香菱是薛蟠的妾，再加上香菱比她先结识薛蟠，夏金桂对她虎视眈眈，但一时不敢怎么样，慢慢谋划。先从香菱的名字下手，说宝钗起得不好，改为“秋菱”；看到薛蟠对她的丫头宝蟾有意，一面假意为他俩提供便利，一面又陷害香菱，无意中冲散，晚上薛蟠洗澡借口香菱备的洗澡水烫了脚，不顾羞地踢打她；夏金桂闹得鸡犬不宁，薛蟠在家呆不下去，外出又犯了人命，被拘捕，薛蝌负责为他奔波。看到薛蝌，夏金桂移情别恋，薛蝌无意，香菱负责薛蝌的洗衣缝补，他们正常交往，夏金桂看到又妒火中烧。宝玉对香菱牵挂着，同情着，曾有心找王一贴讨“疗妒汤”消解。直到夏金桂“玩火自焚”，香菱才脱离了苦海。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甄士隐是贾雨村恩人，资助贾雨村中了进士，贾雨村找甄家报恩时，答应帮甄家娘子找女儿，他断的薛蟠打死冯渊案，对英莲的事一清二楚，他为何不把英莲交给甄家娘子？因他也知道甄士隐出家，甄家娘子寄居娘家，若送回去母女团聚，下一步肯定又被卖，卖到什么样的人家，不知，不如在薛姨妈这样良善人家稳当。雨村“知道的太多了”！不说为妙。社会经济困顿，造成家庭抚养都成问题。到一百二十回甄士隐都无法认领女儿，只有用“法术”来表达对香菱的爱——精神上圆满。对应了开头那僧对甄士隐说的：“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有讽意。

作者写香菱寻求完美，或许是对她苦难的前半生弥补。皇上一开心大赦天下，薛姨妈叫薛蝌筹集银两，把薛蟠赎回，将香菱作了正室，“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

甄英莲是《红楼梦》里被卖孩子的典型例子，故事突出而已。建造大观园采买了小戏子、沙弥、道士，贾府里层层叠叠的大小丫鬟，袭人就是被卖当中的一个，从她的话里清楚当时买卖人口成风，香菱是重复买卖，袭人的话里有反复买卖。袭人是“外头的（父母不是在贾府工作）”，过年里她家人接她回家吃年茶，谈到了要赎她，袭人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袭人的意思，以前是穷得揭不开锅，卖了她维持生计；现在又要赎回，除非你们又难了，再把我多卖几个钱；你们不难了，我也过得很好，别打扰我的幸福，别想赎回我了！作者后面说明，袭人卖的是“死契”，一次性买断，她遇到了慈善宽厚的贾府，遇上其他人家“死生由命”了！那时国家政策死板，经济不懂流通，百姓生活只有把小孩商品化。

看似作者对身边女子的怜香惜玉，其实是悲天悯人，剑指朝廷，没有重视和制止人口买卖，对当时社会制度的失望和忧心。

——被卖的孩子“真应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