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锦排绣 着微见著 ——《红楼梦》细节小议 社会上的某些职业与细节息息相关,工作上把握好了细节就把脉到问题。文章能抓住眼球、打动人心,同样离不开细节,若没有细节或没处理好细节的文章,就像未修边幅的衣裳,感觉只有一个字“懒”!要想给人好印象,得收起边幅,爽目了,人也精神。《红楼梦》的经典地位与细节分不开,细微之处逼真传神,心眼里顺畅,不由自主地有穿越到清代的幻觉。 贯穿整部书的是生活故事,作者笔下俗世里的日子并不庸常,他们是有格局的群体,与普通人家的粗枝大叶有天壤之别。若我们也能学会做到这样,生活将大有改观、提升,《红楼梦》不仅是供欣赏的文学作品,也是很实用的教材。 家常生活里用物件,不少人习惯用完了随手放,要用时到处乱抓乱翻地找,往往弄得一地鸡毛,他们告诉我们什么叫“理家”。话说宝玉挨打后,享有破格待遇,作为补偿可以吃点餐,这次他点了“莲叶羹”,贾母急着叫人就去做,“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因回头吩咐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去。那婆子去了半天,来回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凤姐儿听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一面又遣人去问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 看起来他们的分类不是很清晰,主要是这模子的多面性,它是做食物的,找厨房要没错;它又是做羹汤的,归茶房也说得过去;最后还是归属到质地上,它们是“银”模子。简单的模子都转了一个大圈,变相地介绍了管理的冰山一角,也隐隐有“炫富”的感觉扑面而来。 做事仔细已成日常习惯,不给事件流程中出差错的机会。要好的人儿之间送点小玩意纯属常事,他们都要认真对待。那世道识字的人稀少,也没有快递小哥。湘云先期叫人带给了小姐们礼物,后又亲自给大丫头们带来同样的礼品,黛玉嘲笑她“糊涂”,为什么不同上次一阵带来?湘云说:“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他们的东西,这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丫头的,那是那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糊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糊涂了。若是打发个女人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他们带来,岂不清白。” 湘云的意思:送姑娘们的东西好派送,每个房头的小姐是独一无二的;丫头就不一样,每个房里很多个,带东西的小子连名字都搞不清楚(那时男女有别严重),很难交代好带的东西。她正好要来,顺便带来省去口舌。生活中越是简单的只需一个动作就能完成的小事,用语言文字形象展示出来,越是高难动作。不得不敬佩作者的文字功底,把复杂的事情“理”得一清二楚,解析明明白白。 纯琐碎的事,作者为什么要写?与时代有关,教育不平等,要是都识字就另一番景象,没有这样的故事。且看元春送礼物,当宝玉从袭人那里得知元春送来礼物时,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说:“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皇宫的做事方法。 送礼物有两种:一种是亲手相送,当面道谢;另一种是由人代送,第二天起早进宫感恩。大家喜欢哪一种?偏感性的宝玉肯定倾向湘云的。 细心的读者发现《红楼梦》里的人物或事件大多是成对出现的,相反或相近,严重扰乱了大家的视线,猜不透作者的意图和思想,难读懂的一个因素。为什么要这样写?一是故意不要人一眼就能看懂,要的就是这效果;二是将自己的思想深埋,藏猫猫。不是作者故作扭捏,“文字狱”时代,时势逼然! 创作《红楼梦》,作者定下了两种基调——真(甄)和假(贾),读者可能质疑他的用意,没有主见?故意这样统筹故事内容,有的是明确思想和坚定立场,社会身份注定不许他发真言,吐心声,只得用此障眼法。 第二十二回元妃兴致高,要与贾府姐儿哥儿互动猜灯谜,她出的灯谜有猜到的也有没猜到的,姐儿哥儿出的灯谜,娘娘“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成人之美。 都胡乱说猜着了——他们对皇宫的敷衍态度。没有了初心,还是他们懦弱?不,且看贾母召开家庭内的灯谜会,贾政的灯谜: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亮明了傲然的铮铮铁骨!个人的是是非非,与家国大业相比,秉持“和为贵、和而不同”,忍让不是畏惧。 太严肃了,接着说细节的事。贾琏进入宁府看到尤二姐在炕上做活,不好直接实质性地勾搭,瞅着二姐的槟榔入手,二姐说:“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撂了过来”。有来无往非礼也,贾琏把“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珮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时,仍撂了过去”。“二姐亦不去拿,只装看不见,坐着吃茶。”紧要关头,尤老娘和三姐带两个丫鬟进来,这可急坏了贾琏,“贾琏送目与二姐,令其拾取,这尤二姐亦只是不理。贾琏不知二姐何意,甚是着急,只得迎上来与尤老娘三姐相见。一面又回头看二姐时,只见二姐笑着,没事人似的;再又看一看绢子,已不知那里去了,贾琏方放了心。”短短几行字,就完成了贾琏与尤二姐的暗地传情。一来一往里,其他人或许没看到,他们已完成交换,二姐的淡定,贾琏心情的大起大落。叙事时只以贾琏的视角来铺排故事,撇开“绢子去哪儿了”的结论,镜头下的贾琏“只见二姐笑着”,完美答案。这个故事里不断地展示语言、动作、心理、神情细节,却把“二姐拿绢子”的重心细节“弄丢了”,由二姐的笑告知读者,无声胜有声!无形中把读者的心抓紧,以为会波澜壮阔,却是平风静浪,结局皆大欢喜。“缺主题细节”是细节描写里的“反弹琵琶”,意会一笑,蕴味无穷。 故事跌宕起伏,又往往制造节外生枝的细节。贾琏为尤二姐另立新房,贾珍从铁槛寺回来直奔这里,让小厮将马送到马圈,不久贾琏也来,隆儿也去拴马。“隆儿才坐下,端起杯来,忽听马棚内闹将起来。原来二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来。”本来刚坐下就该好好喝酒,却又生出事来打岔,就像刘姥姥讲抽柴的故事正起劲,“冒”出马棚起火事。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波纹,展开另一幅画意。吊读者胃口,刺激提神。 说到二马不相容,除了勾起往下读的欲望,也能增强读者的代入感。同一回里贾琏到了新房后,与尤二姐对饮,“他丈母不吃,自回房中睡去了。两个小丫头分了一个过来伏侍。”“分小丫头”描写了他们的局促和将就,显得故事很踏实,触手可及,氤氲在身边的生活气息。 他们待员工宽厚仁慈。小丫头佳蕙因妒忌生抱怨:“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跟着伏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宝玉遭马道婆陷害,贾母安排人员另加守护。突发事件临时加班,贾母安排了辛苦费。作者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此事,而是通过小丫头对钱分配的不满来透漏,做善事不张扬,大胸怀。 宝玉生日,袭人为头向小伙伴发起众筹为他办夜宴(生日派对),面对她们的盛情,宝玉笑纳,催袭人备办。袭人说:“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他们有假的不算……”宝玉听了,激动地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丫头们按级别拿工资,宝玉心里估摸着小丫头的工资太低,担心影响到正常使用。体谅弱势群体,时时暗地里替她们着想。想起作者父亲张英“识才爱才,有所荐举,终不使人知”,别人当上了官都不知道恩人是谁。赤子丹心。 《红楼梦》的文学艺术高度无人能及,作者除了会讲故事,扣人心弦,情节上,处处留心不遗漏洞。正月里贾珍请贾母他们去看戏,宝玉换衣裳过去了,中途又想念起袭人,与茗烟溜到了袭人家,袭人喜出望外,她想的全是宝玉安全,虽喜犹怪嗔——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继而忐忑地问宝玉:“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他们就不问你往那去的?”出门前换衣是贾府每个人的习惯,宝玉换了衣,就知要出门;既是出门如何她人不知?她们的失职。袭人关心、体贴宝玉到“秋毫”。 照顾好情节里的细节,把每一个情节写完整严密。就像宝玉和茗烟从袭人家回来后,茗烟说:“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茗烟要回东府,制造与大家一直在一起看戏的假象——没有“开小差”。这点小心思被宝玉发现了,禁不住笑对他说:“倒难为你了。”心里说“茗烟你小子也学坏了”。主仆二人该是会心一笑。 宝玉心细擅观察。第三十二回宝玉误踢伤袭人后,袭人操心要给宝玉做鞋的事,准备叫湘云做,宝钗知道后明说湘云的家庭情况,袭人更加急了,宝玉“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宝钗说:“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说:“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她们女红各有千秋,宝玉都能分辨出自谁手。 优质作品,除了结构,细节不可少,就像画画,往往精妙之处就在细节上的落笔几下,生香,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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