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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红楼梦》写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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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9 14: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红楼梦》写人艺术
写作小说,人物的安排考验着作者的构思,既考虑到他们在小说中的位置,又要设计好身份和特点。且看《红楼梦》作者如何化解“人物”的难题。
贾府里小孩不多,出场也少,但一描写起他们几句话就跃然纸上。巧姐太斯文,刘姥姥带了板儿去做客,乡村孩子的粗野和男孩子的粗犷,让人眼前一亮。
刘姥姥被带到了探春住处,板儿渐渐适应了人和环境,不再憋缩敢要吃的,还动起手脚来。探春给了他想要的佛手,看到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他跑过来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被刘姥姥打了。农村孩子熟悉的东西,自然有说话的冲动和资本,板儿的大胆和活泼,也说明绣术精湛,几岁孩子都能快速识别。
在贾府这个特定的环境下,若两个没见过面的孩子相遇,如何演绎初见?奶子抱着手玩大柚子的巧姐来,板儿在玩佛手,巧姐看见就要佛手,众人只得将他俩的“玩具”互换,再送板儿吃的,板儿随和又顺从,转身就拿柚子当球踢了。孩子眼里只有新奇和异同,看到别人的不一样,立即毫不掩饰地争取;小孩子服哄,有吃的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注意力转移奇快,板儿转身就能自嗨。
两片段把孩子的天性——童真、童趣,完美再现。
宝玉身边的人很多,为了让大家区别他们作者从不同的方面来讲解人物,抓紧个性特点。晴雯的嘴厉害,像大炮,不顺眼(耳)的逮到就轰,不管对方是谁。宝玉夜里要喝叫人,晴雯骂麝月:“连我都醒了,他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晴雯生病,李纨叫婆子传晴雯身体不行就“出去”“恐沾带了别人”。晴雯听到就气呼呼地说:“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对小丫头子篆儿:“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对主子宝玉也不留情。她准备要吓唬房外看月的麝月,宝玉急着说破了,晴雯说道:“那里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蝎蝎螫螫”指举止好动多变,不稳重;“老婆汉像”,把宝玉比作庸常妇女。宝玉破坏了她的计谋,这样骂宝玉她觉得很解气。
她有个特长——睡觉很灵份(桐城话叫“不困死性告”),与她的绝顶女工并驾齐驱,为贾母看好,为自己赢得了贴身丫头的席位。
晴雯的语言风格大家已适应和习惯,都知她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人,听起来不入耳大家也不放心上,所以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关键时刻要靠麝月解救。
麝月在丫头当中最能说会道,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若打辩论赛她是冠军。塑造她时作者曾淡化这一显而易见的特长,从动作上入手,让读者更深入地了解麝月,她不是只在语言上有优势夸夸其谈的人。
宝玉睡到夜里叫“袭人”(袭人回家),麝月得知宝玉要喝茶,且看她“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一涮,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吃茶结束上床睡觉前,“(麝月)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从麝月的一套动作里看出她是训练有素的、老练的、称职的丫头,很有责任心;另一方面得知贾府对工作人员的训练档次——标准、严格。选中的大丫头凭实力吃饭,不是打酱油的。
语言是《红楼梦》的一大特色,故事主要由语言来完成,旁白不多。细细读来,发现贾府里不少语言大咖,在语言里展现心性。邢夫人不大说话,一说出话来,就让人看到她的势利、虚伪、冷酷和刻啬。贾赦偶染小疾,贾母派宝玉去问候,邢夫人命人给宝玉倒茶。宝玉茶未吃完,贾琮来见到宝玉向他问好,她张口就骂贾琮。贾环和贾兰随后到达,她谎言留下宝玉,支走了贾环、贾兰,对宝玉讨好道:“那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做得出来。
对待迎春,似有若无。迎春的奶妈赌博放头被查出,她去问责迎春没有管理好奶妈,给她丢脸了。猜到迎春被奶妈骗了首饰:“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又骂贾琏夫妇,埋怨迎春不争气,最后一句:“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高。”言语甚极。
由不明渠道知道贾琏把贾母的东西弄出去抵押,邢夫人要挟贾琏开口找他要二百两银子,贾琏的钱还没到手,她先渔利了。
俗语说:人上一百,七颜八色。大家庭生活因人性格不同,处事尺寸不一,紧急情况下要有中间调和的人,平儿因势而生。替贾琏隐瞒婚外情信物;探春接管凤姐的事,平儿既顾到凤姐颜面又不失分寸地抚顺探春;尤二姐死后,贾琏找凤姐要银子办丧事,凤姐用碎银子应付,平儿拿出自己的积蓄偷递给贾琏解燃眉之急。
平儿的说话做事里,有她看事的角度和处事的温度,周围的人和事她都了如指掌,成竹在胸不露锋芒,也不动声色,她甚至劝凤姐“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她抓紧了“身份”这个立足点,深谙管理不仅得罪人,费力耗神,还往往有苦处没法说。但她不是遇事退缩的人,凤姐死后她果敢地帮巧姐避劫难。
宝玉的贴身丫头袭人,在本职上尽心竭力,极尽温良恭俭让,但在看事和处理问题上,缺少平儿的魄力和能力,她是埋头吃饭、闷头做事的老好人。
写人不是只抓住一两个特点一直地写,而是多角度多维度地剖析,拓展性格的立体感,他们自然幻动起来。
黛玉给人第一感觉有才,高冷的外表很难让人爱上她,又很小女人的样子,爱哭爱闹爱煽情。无背景无经济基础无身体的她,安全感强烈缺失,为了生存不得不投靠外祖母,常在无望时折磨自己。她自卑又自傲,自爱又自怜,贾瑞家的送花,她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她可以送刘姥姥“母蝗虫”;可以为落花做冢;可以在落寞空洞苦叹、情绪低落到谷底时自释——事若求全何所乐。
花容月貌美若天仙,作者笔下黛玉完美无瑕,这不是全部,她内心里与众不同——天性喜散不喜聚,“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特质,让创作人物与现实重合,拉近了读者和作品的距离,读起来很亲切。
她骨子里脆弱和顽强。寄居在贾府,宝玉是她生命里唯一希望,当听到小丫头传言宝玉已定亲,她作践身体求一死,听到消息不实后又奇迹般地好转。从傻大姐那里得知确切信息——宝玉和宝钗即将成亲,她头一晕,人马上恍惚起来,但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仍坚定地说:“我问问宝玉去!”面对耳闻,不信!当面求证才死心,自我认识的肯定,不轻易放弃,不屈。
既看到人物的优缺点,又抓住独特之处;既看到在大环境下人物的状态,又捕捉到小事件里释放的人物本性,真实又艺术。不把人物困于一个局域,赋予他们独立自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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