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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之狗——孔子的天定命数
先从网上借引一段司马迁的《史记·孔子世家》在此:“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或作“未”)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在我的印象中,自从接触这段文言以来,一向就不曾明白过里面的“丧家之狗”的确切涵义或喻意,翻遍能看到的注释和白话翻译还是没用。郑人说孔子是“丧家之狗”,孔子不仅不反感,反而很高兴,真地令我难以理解。这次若不是因为关注了一下新儒家们与于丹教授和李零教授之间的攻防大战,我怕自己只有继续糊涂下去。
凭我有限的见识而论,这场学术大战虽然旷日持久,规模空前,交锋惨烈,但落实到“丧家之狗”这个具体的问题上来,用了无新意予以评价,一点也不为过。“狗”还是过去那只“狗”,要么是只死“狗”,要么是只活“狗”,要么是只真“狗”,要么是只假“狗”,要么既是活“狗”又是死“狗”,要么既是真“狗”又是假“狗”,要么是没了主子的狗,要么是治丧人家的狗,等等。这些东西其实早就有了的,书里都能翻得到。过去不能理解的是“丧家之狗”的内在隐喻,现在看了那么多冒着激情的网文,反而让我更加抓狂。这条被汉人从故纸堆里牵出来的狗,两千多年来不知染白了多少人的头发。
有关“丧家之狗”的版本据说多达5种,分别见于《史记·孔子世家》、《白虎通·寿命》、《论衡·骨相》、《孔子家语·困誓》及《韩诗外传》卷九第十八章,没有一家贴近孔子生活的时代,基本上都是出自汉人之手,不过不能就此说汉代人就一点根据也没有,纯粹捕风捉影,应该有所本或者有所据。5家记载尽管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差异,目的都只有一个,说明孔子具有不同于常人的外在形象,他的身上有许多地方具有古圣先贤那些伟大人物的特征。完全是一套江湖相术之士的说辞。吊诡的是,孔子对涉及到他相貌的描述很不以为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未必尽然,却非常认同对他的宿命式断语,即“累累若丧家之狗”这句话。何以如此?一般认为与孔子的遭际有关。孔子生不逢时,怀抱匡世济国大志,偏偏生在一个礼崩乐坏的乱世,以60高龄周游列国,游说当道接受他恢复周礼的政治主张,到处碰壁。就孔子周游列国时那种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样子,说他如同一只流浪狗也好,如同胡乱草扎的狗或其它狗也好,确实里里外外都很形象,也基本切合孔子当时的实际情境,这是村妇也能看出来的事,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把他比作狗。是当时人智慧达不到还是狗在当时不具备贬义?也不是。与孔子相先后的人即曾用狗作譬骂过人,最有名的当属“晏子使楚”这段外交佳话;其次若荀子,他骂过有些人“狗彘之不若”,后来变成了成语“猪狗不如”。亦可见当时人对于狗的印象已经和今人差不多了。孔子如果明白着被人拿来戏耍作弄还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有这个心胸,他的追随者们也不会容忍的,他们怎么会跟着一个傻瓜游走四方以为作乐呢?所以这个“丧家之狗”一定别有讲究。
“丧家之狗”到底属于什么狗呢?解决这个问题,需得结合当时的丧葬制度去寻找答案。在一个极端讲究等级制的社会里面,丧礼无疑是有等级规定的,据《周礼》透露,天子的丧礼可以见到“方相”,外宗之家的丧礼没有“方相”,惟见象人(草人),明显有等级差别。由此推测,“丧家之狗”应是士人之家丧礼上的祭具,估摸其功能类似于天子丧礼上的“方相”或外宗之家丧礼上的“象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时代的“家”并非人人可立的,天子有天下,诸侯有国,大夫有邑,士才能有个家,这是那个时代的基本社会单位构成情况。进一步断言,只有具备士的身份的人家才能举办得起一场符合等级社会礼制规定的丧礼,因为这种丧礼的仪式需要借助专业的人员来操弄,这样的勾当,孔子年轻时、孟子年幼时都干过。如此看来,丧礼上的“丧家之狗”就不可能是活狗、可以吃下去的熟狗,而只能是与“方相”、“象人”具有同样功能的“刍狗”(草扎的狗,用于祭祀,事完即丢弃)。这种狗不仅属于丧礼上的祭器,同时还是一种象征,是举行肃穆庄严的丧事的标志,在当时人的观念中必定是富有神性的圣灵之物,因此人们是乐于被拟作那些神器的模样的。孔子本人就曾这样被人这样比拟过,《荀子·非相》中的“仲尼之状,面如蒙魌”,即是其证。“蒙魌”就是蒙着“方相”面具的意思,这句话等于说孔子像个傀儡,似在赞美孔子面部生得神圣。而活狗,特别是无家可归的活狗,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个所谓表层的喻意很多人都看到了。
最重要的还是那深层的喻意。按着孔子的反应,能够让他在穷途末路之际发出会心一笑,必然是郑国的那位看相者话讲到他的心坎儿上去了,令他油然而生知遇之感。把它解读成像条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丧家狗,首先在前提上就误解了,明明是象征性的狗,是傀儡性质的狗,何以能四处乱窜呢?如果是条能四处乱窜的大活狗,那就是有意羞辱孔子,只会令孔子更加沮丧难堪,他还能笑得出来吗?显然,这样的解读是经不起推敲的。从记载“丧家之狗”的多个版本看,无论是郑人还是被还原化的姑布子卿,其身份都是相者,其目的都是要给孔子算命,推测他将来的命运。他们或许初次与孔子谋面,但以孔子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及国际影响力,不可能对孔子茫无所知,孔子的所思所想他们是清楚的。孔子的到来,为他们搭载青史留名的便车提供了绝佳机缘。孔子原本就不是拒绝天命的人,他亲口说过,“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并相信未来可知,况且姑布子卿之流也非等闲之辈,亲身见识一下他们相术的灵验若何,未尝不是落魄途中的一点寄托。结果大家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以为这个才是孔子听到那句话后反应“欣然”的原因,他认为相士的判言是合乎其自身硬件和内心追求的,与自己对于将来命运的判断暗自吻合。
按我的解读,郑国的相士给孔子看相的结果应该是:孔子通体圣贤光芒,可惜无人喝彩。不过,别看这老头现时的落魄凄凉可令苍天垂泪,将来仍然是一面旗帜,是一位如同“丧‘家’之狗”那样的标志性人物。意味着孔子将成为读书人的精神领袖,儒家教派的掌门人。
这样的比喻是符合孔子的心下追求的。孔子生前已然清楚,自己在当时人的心目中已被普遍看成具备圣人气象,他的弟子老是将他往圣人位置上猛推,希望他在世就能完成打造圣人形象的任务,道理就在这里,只是孔子不同意而已。他不仅不想做圣人,连以圣人自居也不愿意。不做圣人是孔子品格谦逊和理性自知,但不表明孔子愿意此生就此碌碌无为、自暴自弃,隐其光泽于春秋。孔子始终是一位有着伟大抱负的时代强者。王侯将相失德失范,无法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那就别择道路,尽量让自己的思想传播开来,让尽可能多的人了解、认识、接受自己的思想,使自己的思想藏诸士人之心,等待来者复兴。做儒门标志、做读书人的偶像,成为士这个新兴阶层的精神领袖,他既当仁不让,也受之无愧!“丧家之狗”作为士、也即读书人这个阶级的圣灵图腾,正好隐喻着孔子的心理期待,是他苦苦探求一生的最理想目标。这个才是孔子闻言“累累若丧家之狗”而反应“欣然”的真正原因。
“丧家之狗”不过是孔子未来命运的写照,历史地位的先天定格。
(2009-7-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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